南何村记事之田山诚轶事

田山诚老家是田家湾的,这是深山里面的一个小村子,他大田信娃当年过继到南何村姑姑家顶门立户,没想到姑父何茂梁早早死了,姑姑拿不了田信娃的事,信娃就改回了田姓,成了南何村的另一个杂姓。村里人觉得田信娃没有诚信,就把他名字中的“信”字给取了,叫他田娃。

田娃有山诚的时候都四十多了,自然把山诚当作爷神敬哩,从小稀罕地不像个样子。那时候,塬上人进一回县城不容易,山诚几乎是逢集就能上县,田娃把山诚背上,一来一回六七十里路,背去又背回来。到会上啥都不吃,只吃鸡丝馄饨。田娃却连一个烧饼都舍不得买,就着山诚剩下的馄饨汤吃自己带的馍。

田娃对姑姑何田氏不孝顺,这让年少的山诚有些不满,每回田娃对姑姑恶声恶气说话的时候,山诚就挡在姑奶奶跟前,对田娃怒目而视,让田娃心有余悸,至始至终不敢对姑姑犯上动手。

到了山诚娶媳妇的年纪,田娃把所有的家底都亮出来,村里人说,田娃硬是从深山里面给山诚“买”了个媳妇。也有人说,何田氏也把自己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所谓“蛮儿亲孙子”,何田氏对山诚那是发自内心的好。

山里人娶媳妇越发艰难了,深山里面的村子,之前对于山口塬上还是充满了期待,毕竟生活条件比深山洼里好得多,塬上人娶媳妇,也有个后路。但是山里人如今眼头也高了,看不上塬上人了,直接下嫁到塬下川里,除了看麦罢和过年回娘家拜年不方便,生活方便得多了。这就导致深山和塬上的光棍更没有了念想。

山诚娶媳妇的时候,恰逢“不嫁山,不嫁塬,哪怕川里嫁个黑老汉”的风气大行其道,田娃花了天价的彩礼,才把媳妇给山诚娶回来。

山诚媳妇叫九月,长得细皮嫩肉的,村里的光棍汉见了,各个眼冒绿光。加上山诚毫无顾忌、我行我素惯了,几乎每天晚上,村里人都能听见山诚新盖的瓦房里面传来九月销魂的叫声,惹得一村的狗仰长了脖项叫唤,光棍们则燥热难耐,围拢在山诚的房子不远处,一边抽烟,一边咽着唾沫……山诚办完事都到后半夜了,这些光棍们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悄悄遛回屋里,走之前肯定要唾一口:“狗日的,都不害怕把球努断了!”

九月第二天则挎着一篮子衣服,哼着山歌从街巷里招摇过市,见人就搭话:“到村西河里洗衣服去呀!”光棍们目送她离开。到了西河口,村里的几个年长的婆娘也已经在那里把个棒槌抡得正欢哩。几个婆娘见了九月,就耍笑着说:“九月,你山诚一黑来就劲大很,你也能喊叫,把我屋的狗都招逗得叫唤到半夜。”九月的脸微微发红,随后就大大方方道:“狗日的山诚跟个饿鬼一样,天天黑来都要。弄起那事情,像是跟我有仇哩,弄得我路都走不成。”另一个婆娘打趣道:“我看你走路飘着哩嘛!怕是受活得腿软了吧!”一群婆娘在西河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我们当然也听说过山诚床笫之间的一些趣事,这是牛胜说的。牛胜就在山诚隔壁住,比我们都听得清楚。牛胜说:“山诚这狗日的就是个三成(陕西骂人的话,意思是一个人脑子不够数,只有正常人三成的智商),一边办事一边喊叫,说什么'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花了大价钱,就要把本钱捞回来’。”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当然,光棍们还是很羡慕山诚的。

山诚在儿子出生之后,就搬到县城去了,据说是在县城卖早饭。县城的人吃饭讲究,吃早饭都是在街上吃,而且早饭的样数丰富:包子稀饭肉夹馍,镜糕米线麻辣烫,油条豆浆豆腐脑,泡馍菜盒胡辣汤……不一而足。山诚和九月就在县城卖菜盒和胡辣汤,据说生意好得很。

我有一回到县城上会(赶集),到山诚的摊位前面吃了一回,味道确实可以,吃毕山诚死活不要钱,我就说:“做小买卖不容易,都来白吃白拿,挣谁的呀?”山诚笑笑说:“球!吃你的,一下吃饱。省得半路上饿了。咱不差你这两个。”他悄声告诉我:“一个月能挣上万元哩!”我吃了一惊!山诚这怂确实门道稠。

过了大半年光景,山诚在县里的生意不做了,说是手太稠,他又不会日鬼哄人,实打实地干,一年到头挣不下几个钱。于是,山诚就在村口公路跟前盖了几间平房,跟九月和娃娃搬到平房底下住去了。塬上通了公路,路上也车来车往,山诚就在这路口开了一间洗车场,生意却很冷清。

那年冬里,山诚把我和二狗几个相好的哥们叫到他屋杀猪。几个人把猪摁到一张桌子上,由山诚亲自捉刀,一刀子捅进去,没有扎住要害,猪挣脱后跑到路上,被一辆汽车撞得飞出去,落在地上就只剩下出的白气了,一股稠稠的血从口鼻处涌出来,这一下把开车的司机吓坏了:没有上千元,这事情怕是不得毕。

我们几个从山诚院里撵出来,眼睁睁看着那头要宰杀的猪被汽车撞飞。几个人走到事故现场,司机吓得面如土色,说话都说不零整了:“兄弟,你看……你现时就说要多钱?”山诚笑道:“要球钱哩。本来就要杀哩,你倒是给我帮了忙了。”司机一听心里大喜:还有这好事!但是不能表现出来:“是这,反正是我给你造成损失了,你现时说咋弄?”山诚想了想,道:“我看你这车也让血弄脏了,是这,到我洗车场洗个车,大冬天的,你给二十元,咋样?”司机一听大喊一声:“没麻达!”

这样一来,山诚洗车场的生意突然之间就好了不少,据说那个司机是给市上一个领导开车的,手里有些权,见山诚人实诚,就让朋友们都来洗车,最后,连县城的人来来回回到塬上都要在山诚这里洗车。山诚的买卖又做成了。

田娃如今成了村里最有福气的人,儿子能挣钱,对他也孝顺,他一天牛皮得不像啥了,在村里从东头坐到西头,手里抱个罐头瓶的茶杯,里面放着劣质的浓茶,看得旁人羡慕不已。

他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唯独对自己的姑姑何田氏没有好脸色,山诚他妈死了之后,他就跟何田氏一前一后住着,两个人的院子隔一堵半米高的墙,何田氏年纪大了,田娃年纪也不小,何田氏因为田娃改姓的事情耿耿于怀,田娃却也丝毫不让,两代老人难免有矛盾,好在山诚对姑奶奶也孝顺,从中婉转撮合,暂时倒也相安无事。

有一回,何田氏养的一只老母鸡,跳过隔墙,在田娃的院子里下了个蛋,从此之后就认定了田娃的院子,把这里当做了下蛋基地,天天在田娃院子下蛋,田娃倒乐得白捡鸡蛋,自然不会给姑姑还回去,甚至专挑何田氏也在后院的时候,抓一把麦秆点火,用炒菜的油勺炒鸡蛋,一边炒鸡蛋一边还唱唱科科的:“我而今的日子是美得很呀!”这把何田氏气得够呛,天天对着田娃的院子指桑骂槐,虽然年纪大了,何田氏却一副好嗓门,骂得天花乱坠。田娃显然早都见识了姑母骂人的厉害,先天有了免疫,竟然能充耳不闻,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甚至能当着何田氏的谩骂炒鸡蛋、扫院子,气得何田氏喘着粗气没有办法。

山诚见这个矛盾无法调和,就每天给奶奶一个鸡蛋,哄她说是自己从老爹后院里收下的,老太太见了鸡蛋就高兴了,也自然不去骂了。两代老人又暂时相安无事了。

谁能想到,一向身子骨硬朗的田娃能走在自家姑姑的前面。山诚让村里的石匠何振娃给田娃刻碑,何振娃不答应。任凭山诚把价码加到多少,何振娃就是不松口。山诚无奈,只好作罢。何振娃却私下里给人说:“田娃这人,对老人不孝顺,对先人不尊敬,凭啥给他刻碑?”

山诚把田娃送走了之后,山诚把姑奶奶接到自家的新房底下。过了一段时间,九月就又给山诚生了个儿子。在娃娃满月的那一天,山诚对姑奶奶说:“奶!以后这个娃跟我爷姓何!”何田氏听罢感动得老泪纵横:“我老婆子没有白稀罕我娃。我一辈子没有生养,如今这孙子对我好得很!”

南何村的人听说之后,都赞扬山诚是个诚实守信的好小伙。田信娃(田娃)过三年的那一天,何田氏赫然长辞,没有任何痛苦。山诚给奶奶下葬,同时给父亲过三年,两个事合在一块儿过,一时间把事过得非常热闹。何田氏下葬的前一天,何振娃开着三轮车来了,车上平放着两块碑,一块是何田氏的,另一块是田信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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