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中的孩子能走开吗?太平军中的儿童生活(上)

眼下国际话题大热的当属巴以冲突再次爆发了。双方不断的交火也使平民百姓跟着遭殃。即便是儿童节将至,巴勒斯坦的孩子们恐怕也不会在属于自己的节日里体会到什么欢乐气氛,可能痛失双亲暂且不说,搞不好连自己的小命也要交代进去。喊了不知道多少年“战争,让孩子走开!”的口号并未真正实现过。
话题再转回到一百六十年前的中国。公元1851年—1864年期间爆发的太平天国运动是由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在广西金田村发起的反对清朝封建统治和外国资本主义侵略的农民起义战争,也是十九世纪中叶中国最大的一场大规模反清运动。
目前有关这场席卷中国十八省,历时十四年的宏大运动之典籍资料与学术研究可谓卷帙浩繁、汗牛充栋。但涉及到彼时孩童境遇方面的知识可谓凤毛麟角、言之寥寥,今天就让我们借着六一国际儿童节的名头来共同走进太平军中的儿童世界,一窥其究竟:

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太平天国运动浮雕


起义之初的军中儿童

洪教主的“拜上帝教”普遍宣传“天下多男子,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大伙都是上帝子女的理念。因此,教众们往往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举家入教:“一人传十,以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积多结成聚众。”(如果让洪秀全来做现代传销,他恐怕妥妥地每季度都能拿业绩冠军。)
然而站在满清统治阶级的立场看,这些“会匪”自然个个都是怙恶不悛、罪大恶极之辈,势必要予以严厉打击、彻底根除。金田起事之初的太平军因此处处遭受反动武装围追堵截,只能不断突围转移以求生存发展。倘若此时抛下老弱病幼妇这些非战斗人员留给清廷,其结果必然是唯死而已,这又与拜上帝教教义不符,容易造成人心离散。于是这些人也都统统随军行动,其中的孩童其实即教徒子弟,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拜上帝教的“”。

定鼎南京前后的军中儿童

太平军自广西突围后,一路高歌猛进、连番征战,沿途号召、吸纳、收留了不少投奔者,但其中多以青壮男子(劳动力)为主。至于可能成为拖累的儿童,太平军的吸收政策就相对谨慎。而且为了获得当地百姓的支持,出于军纪军容维护的考量,太平军在起义之初是严令禁止掠夺裹挟儿童的:“凡我们兄弟在乡村驻扎,不得强带他人子弟做自家子弟,违者斩。”

《天条书》是太平天国出版机构法定出版的一本宗教文献,包括拜上帝教的宗教仪式和十款天条两部分内容,用以约束教徒的言行

但若遇到自愿从军的孩童,太平军还是允许收留的。按规定,凡是军中的老兄弟,(以发长五六寸为准,即前额蓄发长度至15公分,按照生长周期推算约一年半以上——实为其投身“革命”的时长。)均可将民间子弟收为义子、义弟或侍童,名曰“带娃崽”。
到定鼎南京后,太平军在此以“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不得混杂”的管理方针实行“男女别营”政策,将偌大一座城池化为了巨型军营。
江宁文人张秋远在其《粤匪纪略》称:“(贼所掳百姓)年十六至五十者,名'牌面’,又名精兵。十五岁以内,五十岁以外者,名'牌尾',又名守城兵。”
江宁文人胡恩燮的《患难一家言》中记录有:“男则童幼者篡取去役为奴或为子,少壮尽掳之入营为兵。”另一位署名野渡子的本地文人在其《金陵被陷记》中亦提到:“民之老幼,十岁至十五岁,多掳去为子。”苏州文人潘钟瑞的《苏台麋鹿记》亦称:“(太平军)喜掳幼孩,自十二三岁至二十岁以内者。”
根据如今国际《儿童权利公约》的界定:儿童是指十八岁以下的任何人。按照这个定义,可知太平军中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的“儿童”(或者说少年)尽被编入男营;十五岁(事实上至十七岁)以下的“儿童”,大半沦为太平军的养子、小僮,多以后勤、杂役等辅助任务为主,一般不参与直接军事行动。
此时对儿童采取的掳掠行为显然是太平军意识到幼童作为后备兵员的巨大潜力而有意(强行)为之。毕竟小孩天真无邪,易于控制和教化,自幼接受“上(歪)帝(理)”教(邪)育(说)的熏陶与战火硝烟的洗礼,日后必将成长为天国忠诚可靠的优(凶)秀(残)战(匪)将(徒)。
另外,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从上述一手资料分析可知,那些孩童并未单独编制成军,即纵观太平天国并无所谓的“童子军”兵种,他们只是以个体形式补充到军队之中而已。

民国时期的童子军

参军的儿童

不过既然生活在大军营中,总免不了授予兵器,习练战法。我们先从清朝文人笔下来看看那些在部队中生活的孩子们情况如何:“一入营,先教以杀人走路,半年则嗜杀如饴,驰及奔马矣。”(浙江文人王莳蕙《咸丰象山粤氛纪实》)“待其发渐长,年渐长,然后选入兵队,逐次进阶,亦复众领掳掠,最为凶恶。”(《苏台麋鹿记》)
毕竟儿童的可塑性、接受能力、学习能力强,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与太平军战士食则同桌、寝则同席,朝夕相处之下自然对这些“父兄长官”言听计从,信任有加。再则孩童活泼淘气、身手敏捷、动作轻快,作为突击部队出战,往往能够出其不意地打击敌军,收获意外战果。

正是基于上述原因,时至今日仍有部分现代国家对于培养和使用“童子军”乐此不疲、执念颇深

见识过童子厉害的清方文人,如是记载:“(童子)年少喜动,臂力方刚,久经战斗,见所不警,尤神安气足,无一切系念;受贼恩育,一心事贼。虽死不悔,临阵勇往直前,似无不以一当十。”
“(太平军)凡临阵攻城,亦惯用童子为倡,以童子皆不畏死,无不以号叫跳跃为乐者。且手足轻便,往往登高涉险如履平地,更有捷若猿猱[náo]之童子,倏忽至前,为人所不及防,轻瞬而去,为人所不及。”
“久之贼曲尽调护,且恣纵之,居然以贼中为乐土,耳闻所见,无非邪说暴行,隧习而与之俱化,效其杀人放火,无所不至,随贼愈久,残忍愈甚。”(三段皆出自《贼情汇纂》)

《贼情汇纂》:潜伏天京的清军间谍张德坚所著之情报类资料

上述刻画将作战中的太平军童子兵之矫健善战、忠勇无畏的形象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而对其充满恐惧与敌意的清方文人却继续用毛笔勾勒着一个狂暴嗜杀小恶魔的身影:“贼在(苏州)城现不杀人、放火,亦不掳妇女,小长发则见人辄刺,每有被伤者”,“小长毛尤可恶,杀人放火…”(江苏常熟文人龚又村《自怡日记》)在江宁府上元县(今南京市秦淮区),太平军在一户荣姓宅院设馆,主人被铁链索于廊楹之上,军中的儿童趁机“比捋其须”,“虐以相待”。
清方文人对太平军的童子兵作了如下归纳:“盖此辈自幼见闻,唯知劫杀,习惯成性,毫无人道,养成枭獍(古书上一种像虎豹之兽,生下来就吃生它的母兽),不可救药也。”张德坚也补充总结道:“是今之童子皆他日巨贼。”但毕竟他们站在太平天国的对立面上,遣词造句难免污蔑夸大,注有水分。毕竟张先生在提到太平军女战士的时候,亦表示:“破城后,广西妇女宜尽诛戮,断不可姑息赦之,以其人皆勇悍……”——连妇女儿童都畏之如虎,一方面体现了太平军的英勇与坚毅,另一方面也反衬出清军战斗意志的薄弱,无怪乎面对太平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攻势而手足无措、兵败如山倒。

太平天国迷之人物:洪秀全妹妹洪宣娇

现在再让我们从正面看看太平军童子兵的评价吧。参与过太平天国运动的外国友人吟俐在其《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中如此说到:“大家知道,太平军中最勇敢无畏的兵士,一般都是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年轻孩子。”
他还曾询问过几个随军出征的童子兵:“怕不怕打仗,怕不怕阵亡?”一个勇敢超群的童子兵指着脖颈上的一处伤疤,另一个孩子露出胸前的刀痕,同声说:“这都是跟妖魔(指清军)打仗时挂的彩,马上就可以跟他们算账了。”

呤俐在天国覆灭后返回伦敦,于1866年2月出版的回忆录:《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原书英文名:Ti Ping Tien Kwoh: The History of the Ti-Ping Revolution, Including a Narrative of the Author's Personal Adventures.)

而事实上太平军中的童子兵也确如上文所述,果敢坚毅、视死如归,为天国大业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如咸丰二年(公元1853年),太平军出湖南,兵临武昌城下。在用炸药爆破文昌门城墙后,就有五十名童子兵作为先锋冲上城墙,打退驻守清军,引导后续部队进城;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李鸿章令总兵程学启纠集淮军万余和“常胜军”头目奥伦(Holland,华尔那时已被击毙)二千余人进攻太仓。凭河据守的太平军依托工事英勇阻击,这其中就有许多童子兵冒着枪林弹雨用鸟枪擂石一次又一次打退敌人的进攻。最终“常胜军伤亡百余人,外国兵头亦伤十余人,一时难期力振。”狼狈退回松江。
太平军中的儿童便是在这般刀光血影、战火硝烟中历练成长,对杀戮征伐耳濡目染渐渐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既锻炼了勇气胆识亦丰富了作战经验,更坚定了“上帝信仰”。
这些告别了本应属于自己年龄特有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孩子,作为太平军理想的兵员补充,最终逐渐成长为骁勇善战的年轻战士,为天国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这其中的佼佼者当属太平天国后期的擎天一柱——英王陈玉成。

太平天国钦命文衡正总裁天朝九门御林忠勇羽林军英王陈玉成

资料来源:
侯竹青、陈志刚《军中幼童:对太平军战争史的另外一种解读》
徐伟民《太平天国“童子军”考》
罗尔纲《太平天国史》
凌善清《太平天国野史》
未完待续…

作者谦虚公:热爱人文知识,努力行走各地,开阔视野、拓展思维。希望本着一颗谦虚的心和大家交流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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