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凤之楼/渐行渐远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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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行渐远的村庄
凤之楼

“老家哪的?”
或缘于乡音,或缘于其它,一年中,总会有几次被陌生的、初识的人问起。
那个渐行渐远的小村庄,于是一次次浮现于脑海,尽管,它早已物是人非,非我童年青年时的记忆。但仍是我藕断丝连的老家,是家的原点,是亲情的发源地,是生命最初记忆的仓储。每年,总会有几个时间段,有那么一种迫切情结,渴望“回家看看”。尽管,那里,已经没有一位我的血缘亲属,没有一个可以有亲人迎来送往茶食相待的落脚点,除了长眠于地下的母亲和祖宗的坟茔。
一个周日,和思乡之情亦浓的父亲和小妹达成共识,由小妹驾车回老家——那个我两年没有回去的村庄。
一个小时的车程,似近又似远。
近乡情更怯。
十年前,每次还不到村头,在田野里,就可遇到农耕农作的村上邻居,看见那渐渐变老的面容和久别的乡音,特别亲切;五年前,在田间地头或村头,遇到的人日渐少去,毕竟还可见一二。而今,汽车一路穿过村外农田中的乡村公路,不见一人;及至进村,仍然难有熟悉的身影,更不闻犬吠鸡叫。没有听到一句“回来啦”的热络问询,心中的落寞,无以名状。
家屋后的竹林依然在守护着空置十年的房屋院落。只是没人看护和打理,竹林愈发的稀疏,里面串进了许多树根树苗,影响了竹子的繁衍。竹园高高的土埂,也因年久失修,跨塌大半。阔大的院落,因长年无人相守打理,显得那么冷落,孤寂,荒凉。门前的空地上,荒草萋萋,高过头顶。我们父女三人,一路上即将归家的高涨情绪,淡然了许多,心里生出莫名的失落和失望。魂牵梦绕的老家,如今,感觉不到丝毫温馨。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相聚过的痕迹和点点滴滴,因为此时此刻的荒凉,也没有了回忆的兴味。

家门前的村中水塘,去年因政府“水利扶贫”,塘埂被水泥修葺一新,与村中“坐以待毙”的旧房屋相比,那么时尚、新颖。可是,享受到它实惠的,只剩区区十几个中老年人。
童年时候,这个水塘,给我们庄人带来多少便利和实惠!全庄人都在水塘里洗菜洗衣。夏季的中午和晚上,男孩子们在这里洗澡嬉戏打水仗。夏天,因为水稻田用水,水塘里的水往往会半干。这样塘里的鱼就“稠”了,就需要捉鱼。生产队用网把大鱼打捞起,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剩下小的,就可以自由扑捉。于是各家的男人(也有妇女),就穿着裤衩,或卷起裤腿看,拿着鸡罩(竹子编的器具),到不深的水里抓鱼,小孩子们则在浅水区泥里抓小鱼小虾。那阵势,真切是龙腾虎跃各显神通,大人孩子脸上身上全是黑灰色的臭泥巴,争抢得不亦乐乎,喊声笑声一片。
那时最近镇上居民不如现在多,购买力不大,鱼也不好卖。各家又没有冰箱。鱼怎么存放呢?于是各家门前都会摊起秫秫帘子,上面铺满了在锅里被轻轻炕过的大鱼小鱼。为了驱赶苍蝇和猪鸡,我们小孩子就被大人安排坐在帘子旁的树荫下,时不时去拿野蒿扇打蚊蝇。而每家的母亲,几乎千篇一律,在临出去上班(出工)前,一再地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吃鱼籽,吃了长大就不认秤了。
被火炕过的鱼籽,金黄黄的,再被太阳暴晒一会儿,那香味十分的馋人。在那个没有零食吃的年代,我们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美味,难免不垂涎三尺。可是每每想用小手掰一点偷偷解馋时,想起大人的告诫,我们又缩回了手。吃了长大不认秤怎么办呢?到时上街买东西,人家不哄骗自己吗?自己不就被人说笨吗?
这个不认秤的说法,就这样,震慑住了我们村里不少孩子。虽然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其中是什么道理。既然大人说了,我们想,一定是对的。
长大后,我多次想到这件事,才渐渐悟出,当年没有文化的妈妈们奶奶们,其实是很懂心理学的;他们利用了我们小孩子都不愿变笨的心理,用那样一句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的话,忽悠了无知的我们。其实放在科技发达的现在,那句话是万不管用的。因为老式的杆秤已经淘汰,不需要星星点点去数,吃再多鱼籽,只要认识阿拉伯数字,就会认电子秤。再说,对于现代人来说,有多少人的生活还需要“认秤”呢?
后来我想,从这件事,也足以看出我们那个时代的孩子的听话和老实。
如今,这个水塘,已经被一个人承包了,各种先进的捕鱼器械,连小虾小鱼都不会逃过,也无须人力去捕捉。何况,私人承包了,他也不会允许别人去捉;即使他允许,现在,村子里再也找不到那么多人,再也不会出现全村几十号大人小孩同时跳入水塘里捉鱼的热闹场景了。

转了一圈,终于看见了手脚迟钝的过去的近邻。她的房子已经空置,现在住在稍远些的她儿子闲置的房子里,看家护院。她烙刻在我头脑里的影像,还是四十多岁时的瘦削、麻利,灵巧,而今,七十多岁的她,完全颠覆了她过去的面容身材,像灌了泡打粉催化剂,人胖得完全变形,是一个十足的北方侉老太太的模样。如果不是父亲介绍,我无论如何,不能把她和二十年前瘦俏伶俐的她认同一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我料不到,四五十岁以后,人还能这样变。看来当年邻居们给她下的定语:“把你埋肉缸里你也吃不胖”的话是谬论。老了,农活轻了,生活好了,脂肪有了积累的时间和条件,瘦子自然能变成胖子。
她的丈夫去年去世。儿女们都先后出去打工,陆续在外地买房安家,或者去外地伺服他们的孙辈,现在,六个子女的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着一座房屋,自做自食。那个曾经在村中人丁最旺的大家庭,就这样,被经济大潮冲击到四面八方,留下这一个年逾古稀之人,寂寥地过活。不知道,几十年前,村人们夸奖她“多子多福”的话语,她是否还能记起?
我心中愈发的凄然。她就如这村中一座座空置的房屋一样,被时代和儿女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遗弃。尽管,她并不缺吃少穿。我内心为这村庄和村庄中留守的老人唏嘘不已的当儿,心里忽然又忆及,年轻时,心地善良勤谨耐劳的她,和同样心地善良心灵手巧的母亲一起做针线话家常的情景。那时,她俩是村中最好的一对闺蜜。可惜,薄命的母亲,没有享受到社会经济转型后的福利,没有等来儿女长大成人后的福分。
也许因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穷则思变”的因子。母亲去世后,命运骤变的我们兄妹,都在内心和行动上挣扎着向上向上,拼力学习,或在其它方面努力,渴望逃离这个让我们一直贫穷的村庄,逃离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家中还捉襟见肘的生活方式。而几年十几年后,当我们兄妹都先后如愿离开村子,在城里稳定生活后,却对这个给予了我们那么多苦痛的村子,老家,怀恋不已。每年,都要以各种理由,回去几次,不管刮风下雨,不管节假日车费的倍增,回家一趟,心里才安然,哪怕,仅仅是以看望堂亲的名义。
可是,几年前,最后一个回老家的理由——我们住在老家村子的堂叔,也离开了村子,回家的理由没有了,我们回家的次数,不得不减稀。除了兄长和父亲,每年的清明节因为祭奠祖宗必回。

站在家门口,放眼西望。村子的西边,二里地之外,是京广铁路。小时候,我们或站或坐在家门口,越过小麦地,或水稻田花生地,可以看到凸出地面的铁轨上的绿皮票车,哐呲哐呲的黑色拉货火车,奔跑的情景。端着饭碗,眼睛快速地跟踪火车的速度,紧忙数列车的总节数,看谁数得快又准,是我和村里同龄孩子常玩的游戏。那个时候,火车经常会发生事故,比如把翻越铁轨的人或牲畜撞死了,于是火车就会停在车站外的半道上。只要从我们目力可及的铁轨上发现突然停下的火车,就会引发村里大人小孩的注意和紧张,远远地看着,猜测着又发生什么事了。
每当夜幕降临,远远看着那绿皮票车里橘黄的灯光,回回都诱惑我生发联想幻想:啥时候也能夜晚坐在里面,去往远方,走出县,走出省。于是暗暗给自己鼓劲,好好学习。因为知道,这是跃出农门通往城市的唯一途径。那时候以为,夜晚灯火通明的票车里,一定是很舒坦的事情;能坐长途票车的人,一定都是“吃国家粮”的“有本事”的人。(及至二十几岁后有机会坐上跨省的长途火车,历经三天三夜旅途拥挤劳顿后,我才知道,夜色里的橘色车厢里,也并非青少年时期我想象的那样美好,享受,反而是种种身体不得舒展的难受,憋闷。)
如今,面西眺望,京广铁路还在,火车来往频率和时速更高更快,但是两边已经加设了禁止穿越的绿色钢丝防护网,以二里地的距离,已经不能如过去那样看得清晰。并且几次的提速,现在的列车是真正的“呼啸而过”“风驰电掣”,我尝试了一下,已经无法去追逐疾驰的列车,准确数出它们的节数。

家附近近半个村子七八户人家,都是人去屋空。这个曾经十来户人家、百来口人的小村庄,也曾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热闹过,火热过,激情过。而今,中青年都背井离乡,携家带口,远赴全国各地的城市里“打工”,然后在城市买房安家,村中仅剩不到十位六十岁以上的人在家留守,种着不多的土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日子,除了逢年过节,平日庄上难得见一个年轻人和孩子。
外出者的土地,都被“流转”给外来的承包大户。村里已经不允许自建房屋,因为乡里集中规划了“新农庄”,二十多万人民币一套,可以自购。当这一代与土地相守的人故去,形同虚设空无一人的房屋,也许就将由废弃变乌有,五年或十年二十年以后,有多少自然村会被拆除推毁,消失,变为可耕耕地,这是可想而知的事。想到此,忽然涌生出一种淡淡的不舍和凄楚,到那时,我们还以什么由头,“回老家”?到哪里去找寻我们出生地和青少年时期生活的故事和痕迹?怎么安放和排遣我们的“思乡情结”?
我分别给水塘和故园拍了照,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是归期。村子的萧条景象,一次回来更堪比一次。尤其此次,仅仅遇到一个老邻居的凄清,让我们的牵挂和留恋,也变得如此单薄孤单。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感到释然了,毕竟,我们回了老家,看到了那曾经熟悉的房屋,模样,还有长势很好的麦子,虽然,不如梦里那样熟稔温暖。
启动车子,我情不自禁回望:等有一天土地流转完了,人迁徙走了,房屋被拆除了,村庄变成土地,种上庄稼,咱们再回来,还能找到咱们家房屋的旧址吗?
80岁的父亲淡淡一笑:那怕是不好找。到时都整成大块地了,到哪去找?
我想,父亲的笑一定是强免的吧。我们三人,一定是他对这里的感情更深,这里的水土,整整养育了他前七十年;这块土地上,留下了他那么多的亲情友情,那么多的人情故事,尤其,还有他早逝的妻——我们的母亲……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为了劝父亲去城里居住时,父亲发脾气的情景:我走了,逢年过节,谁给你妈和爷爷奶奶祖爷祖奶上香烧纸?这就是我的根儿,我哪也不去!
后来,经过我们姊妹多次的工作,也因为父亲一人在村里生活劳作的不便,他终于同意进城。但每逢节日和过年,他必须回家住上几天半月,我们能理解他故土难离的心情,可是春节大雪天气,他也不顾阻止固执地坚持独自一人回去“守年根儿”,告诉祖宗“后继有人”。但他个人的身体实在堪忧,每年过年他回去“告慰”了祖宗,却让我们姊妹在城里为他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2014年春节,一意孤行的父亲又坚持独自一人回村里过年。不想感冒发高烧,人迷迷糊糊动弹不得。直到第二天,才被好心上门拜年的一位邻居发现,打电话请来村医,算是救了他一命。这件事总算说醒了他。为了不让我们后怕,尤其,不再给邻居添麻烦,他终于决定,不再坚持一个人回老家过年。
孝心可以感动天地,那么执拗的父亲,都不得不割舍自己对老家的留恋,对于人生阅历远远短于父亲的我们,也许,有一天,寻村子不见的那刻,我们也只能像父亲一样,内心酸楚,但面容会笑意淡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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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苏蓉蕙,笔名凤之楼。业余写作小说、散文、诗歌,短篇小说曾在省级以上纸质文学期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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