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权叔(小说)

       天上的太阳亮得晃人眼。午后时分,待在太阳底下,感觉得到些许的暖意。
       疙瘩村的永权叔裹着女子前几天给他新买的棉大衣,扣着绒帽,捂着口罩,一个人悠悠地来到了后坡坎上,在一处迎着阳光的细草垫子上坐下。脚底下是空远的水库,水面上背阴处是玻璃一样透明的冰层,拿石头块儿扔过去,石头在冰面上“滋溜滋溜”地划出老远,拉出一道细细的白痕;向阳处,水面泛着粼粼波纹,就像他额头的皱纹一样:一道压一道,一层套一层。
       村里本家兄弟的二小子今天结婚,全村人人都在那里热热闹闹的吃臊子面等着坐席。他避开众人,独自绕东绕西地来到这里发呆。
       永权叔是村子里公认的能行人,又德高望重,叫他愁肠的事情没有人看见过。
       “这是放在农村硬是给窝囊了,要是放在外面,不说当个县长了,当个镇长跟耍一样。”村里人都这样说。这话不假,连在外面当县长、局长大大小小的领导的后生们,都认同他的见识和做派。
       可是,偏偏在今天村里人都欢聚一堂的日子里,他的眉头皱得像八月份的葡萄架,疙疙瘩瘩的。
       永权叔家门户在村里很大,在这个人口不多的小山村,占去了三分之一。永权叔当了多年村长,做事公允,村里老老少少都认可。
       “当村干部,要是给群众办不了啥事实情,也不怕大家拿唾沫星子淹死。”他经常这样说。
       这几天,刚好村里换届选举。他这话群众们就爱听,很赞成。可现在的情况不比早些年了,人心复杂了。大家对现在的村干部很有意见:“有人扑着想当村干部,心思不纯,总想在勺背上刮点饭吃。”
       这些话,永权叔听到了,只是一笑。——上了年龄以来,他早已不闻不问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他今天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躲避选举的事情,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个小疙瘩,不顺畅而已。
       永权叔在族门里行老大。上敬长辈,下爱小辈,对于平辈分的弟妹们也时常关爱有加。多年来,大家对他得很敬重。
       那一年,本家几个兄弟和村里人外出打工,工地上出了事儿,三个精壮小伙儿说没就没了。家里老老小小的乱做一团,几度哭得背过气去。
       他组织村里几个能行人,远赴外省办理赔付和善后事情。
       “几个人,出去的时候都是精干利索的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回来的时候成了一盒灰。孤儿寡母这一大家子咋办呢?”那几天,村里的气氛很压抑,空气里几乎能拧得出水来。永权叔的心里,日日夜夜的觉得堵的慌。
       那时候,生产队才分了地,基本各家各户自己干。尽管如此,村里还是尽量组织对这几家想办法特别照顾,号召左邻右舍帮忙种地收割。
      生活是一块儿磨石,能磨掉人的倔脾气直性子,也能磨出人的尖酸刻薄。有的人,被生活磨砺成了强者;有的人,被生活浸泡成了怨妇。他们看谁都在欺负他,别人的好心往往就成了怜悯。
      当帮助被依赖的时候,稍微一点儿不顺心如意就会成为别人怨恨的切口。
       后来,永权叔年龄大了不当村干部了,很多原先能照顾的事情就不是很方便了。可是,别人不理解。就像孩子突然断了奶,哭闹纠缠,搞得自己很是为难。怎么解释,都没有作用。
       旁的不说,几个族亲简直叫他不能安宁:娃念书来找,修房子来找,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后来呢,干脆上门闹活,说他说话不算数,没有帮到底;说他偏心眼,看谁家日子红火向着谁。
       人这一辈子,不怕外人欺负,就怕自家人不理解。遇到几个难缠亲戚,你都想把心掏出来给炒了吃。
      有人说,人可以选择朋友,但没办法选择亲戚。摊上这样的麻缠亲戚,永权叔头都要炸了:整天光求人给他们帮忙解决麻烦事儿,还是落不了好。
       国庆节,给这二小子订亲,他一个礼拜没能安生。
       “娃早早没他爸了,你们不操心谁给操心呢?你可不能看着我们孤儿寡母不管啊!”秤砣一下子压到他肩膀上,他都觉得腰快直不起来了。这话,几十年来一直在他耳朵根上回旋,搞得他的耳朵都有肌肉反应了。
      好在,今天给这娃结了婚,就算了解了。
      永权叔轻轻出了口气,抬眼望着山坡下面的疙瘩村。村里办婚礼的人家门前花炮连天响,炸开的纸炮散落一地,远处看去是红彤彤的一片。音乐声动地而来,在山坡上听得更清晰。
       “生在疙瘩村,成了疙瘩人。”永权叔摇摇头,“人这一辈子,谁不是不时地遇到疙瘩,又在不停地解疙瘩呢?”
       开席了,一片哄笑声冲天而起。永权叔心里舒坦了一点儿,他想赶快回家,钻进热乎乎的土炕上蒙头大睡一场。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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