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桃花床》原创连载(2)幻想中的马群

长篇小说

李本深 

【作者简介】

李本深,著名作家,书法家。著有长篇小说《桃花尖》、《佛国情梦》、《疯狂的月亮》、《唐林上校》、《刀下泪》等多部,中篇小说集《西部寓言》、《昨夜琴声昨夜人》多部。编剧的影视作品有《铁色高原》曾在央视一台2006年元旦前热播,电影《甘南情歌》已在央视电影频道多次重播,他的小说《丰碑》被选入小学课本。

【作品简介】

  主人公秦文轩是省群众艺术馆的专业作家。他越来越厌倦作家圈子里那种看似文雅却又委琐苟且的”雅生活“。他的婚姻在七年之痒的节点上出了问题,深陷困境,更多的原因恐怕在于他精神生活方面太过苛求。他曾一度从都市里出走,却又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年轻漂亮的柳茹是他的情人,但他和她的关系却总有几分捕风捉影的感觉,柳茹说到底是属于眼花缭乱的俗世,而秦文轩却怀着他的”哈纳斯之梦“,一直想追求理想中的灵界。一次笔会上,秦文轩结识了女作家蓝箐,两人意趣相投,视为知己。但两人的世界又太过相似,蓝箐差不多也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两个病人不可能互相疗治,秦文轩又一次出门远行,在南国,邂逅了从山里出来闯荡的阿卉姑娘。天真无邪,本性自然的阿卉在他眼前的出现,让秦文轩美妙的哈纳斯之梦灵光乍现,他们住在同一座屋檐下,相处得形同兄妹,互相依赖,互相温暖,却又始终没越过雷池一步。阿卉最后告别的方式,是在他的床上撒满了鲜艳的桃花瓣,然后她就消失了。当桃花花瓣枯萎的时候,秦文轩却意外听到阿卉的凶信。死于非命的阿卉竟然是被他亲哥哥杀害的。秦文轩黯然离开喧嚣的都市,怀着缥缈如幻的“哈纳斯”之梦,踏上了流浪途程。然而他的“哈纳斯”之梦终究不过是个幻想中的灵界,一个永远无法回归的古巢……

捕风捉影的爱情,深陷困境的婚姻,眼花缭乱的俗世生活,精神追求的疲惫与无奈。这是一部俗世生活的浮世绘,这是一部充满幻灭感的作品。人们或可从主人公身上找到自己熟悉的某种精神密码。

2、幻想中的马群

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徘徊了一阵,回到楼上的卧室,冲了一杯咖啡,坐在桌前,打开手提电脑,继续坐下写作,彷佛置身于一座远古帝王荒草离离的陵寝中,思绪好久都无法集中到一个点上,他用快捷方式随手打开一个“HNSZM”的文件,屏幕上哗地闪出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看见了马群。

他这么对着白墙喃喃独语,一副陶醉的姿势。

白墙上有一只风干了的苍蝇尸体,以及一只蚊子的尸体,蚊子的尸体还没冷却,是他用一本旧杂志刚拍死在那里的。除了这两样东西,墙上没别的风景了。

我看见了马群!他喃喃:我看见苍穹无尽展开,带着寒意的晨风排箫般低吟。黧黑色的黎明似匍伏龙蛇蜿蜒而来,吸吮迟迟不肯退去的黑暗。巨大的马群便在这时无声朝我奔来,奇怪的是,天空和浓密如墨的树林里竟无鸟儿,一只都没有。没有鸟的天空和树林便有几分说不出的怪诞。巨大的马群就是在那个时刻朝我奔涌而来的,急如雨点般翻动的马蹄,在微明的晨曦里发出千万点明亮的闪光,犹如萤火虫。但却听不到一丁点儿马蹄声。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大块大块的灰色之下,在浓云和地平线相溶合的那锯齿形的边缘,马群奔跑而来,踏碎了灰色的沉寂。

我知道,宇宙之火将从雪山之上悄然升起了!

马群踏起的尘云,被烘托作连天接地一大片苍灰色云阵。隐约听那一座座老人似的雪山发出声声轰轰巨响,酷似夏日里的雷霆。待这雷霆滚动过去后,一切又都静下来之后,只有几声牧羊狗的狂吠衬托着荒凉。

一旦铁青色的光线消失,哈纳斯的黎明便会到来了。哈纳斯每个黎明都是带着烈酒的气息到来的。那可是真正的烈酒,而不是随便在那家豪华大酒店里都能闻见的。在豪华大酒店,你只能体会奢侈的空虚。

我看见马群了!他走上大街的时候,还是自言自语。但根本无人关心他看见了什么马群。正是午间,一家挨一家的酒馆生意正火爆着,喋吃的声响犹如秋天铺天盖地的蝗虫,满眼游动着的是袒露着汗光光肉黄色胸脯的男人,吆五喝六。

哈纳斯人喝酒可不像这么个喝法。哈纳斯人对酒有如对生命的虔诚。世上真正懂得喝酒的,只有哈纳斯人。他们喝的不是酒,而是从火焰里流淌出来的激情,他们喝酒就像行吟诗人吟诗。他们的眼神和低沉的话语中,都流淌着那股从火焰里流淌出来的激情。

一个连一个细节从他记忆的黑暗深处探出头来,就如蘑菇从树洞里长出,袭上心头的是蛛网似的孤独,身子轻如一具空壳,彷佛要随风飘起。他倒真渴望自己是一根羽毛呢。然而,他浑身力气便被这都市轰轰作响的喧闹、被灰色楼群吸附去了。蜗居在这疯狂都市里的男人和女人们,十有八九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毛病并非出在神经,而是出在感官。你尽可无视这疯狂都市的存在和真实,但却无法关闭你身体的感官,即使在沉沉黑夜也无计逃遁,在你睡梦里也依然轰轰作响,用千万个沉闷、专横的钢铁雷霆,将你的一帘幽梦切割成支离破碎。

都市里没有花,没有草海,没有雪山和冰湖,没有黑森林,没有狼群们在月圆之夜的长声嗥叫,只有人造的公园,只有一些栽在盆子里的可怜兮兮的植物,还有些倒霉的离群动物,在笼子里关久了,也变得像人一样卑下、庸俗。风是不会刮到城市蠕动的大肠里来的。他觉得自己如搁浅在沙滩的鱼,正体验着窒息的感觉。洪水般的车流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刺耳的噪音,顿然放大了无数倍,仿佛地底的石头也在重重碾压之下咯啦啦撞击着、呼叫着,如轴承里碎了的滚珠。

他就在这个时候暗暗对自己说:我要重返哈纳斯,我要到雪山、马群和浓得叫人喘不过气的烈酒气息之中去,

我要去,是的,我这就要去……

他将这文件泛泛浏览了一遍,这算是什么东西啊?小说不像小说,散文不像散文,一堆纷乱杂沓的情绪堆积这些文字记述的,应该是他多年前那次哈纳斯之行郁闷感觉。

他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一窗璀灿灯火之外的背景犹如一道柔软的黑丝绒。视线再往上扫描,便纯是一片墨色的夜空了,夜空里,几乎找不出一颗闪烁的星星。

他陷落在沙发里,用遥控板打开电视。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电视红娘”,早几年这类节目都已臭了街了。一家家电视台在赤裸裸的商业利益的驱动下,迎合大众窥视欲和好奇心,将恶俗的爱情渗透到所有大众传媒一个个闪亮登场帅哥靓妞们的背后,他们的眼睛盯着的只是广告和收视率。一帮憨态可爱的跟屁虫,摇晃着“将爱情进行到底”的粉红色旗帜煽出一番声势一摁手里的选择键,求比特神箭嗖嗖射出,逮谁是谁。这些帅男靓女在摄影机前嗲出的每句台词,都让人有理由怀疑是事先策划好的。而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受众,便成了特殊的消费者,消费一种并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关了电视。

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一听那心无内幕的爽笑,就知道是被他称之为“当代淑女”的蓝青。

“蓝青?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蓝青笑着说:“嗨,没想到我会给你打电话吧?”

他问:“你在哪

“嗨,除了在我的阁楼上,我还能在哪儿。你呢?”

我?此刻?在一座大得可怕的坟墓里。”他嘟囔。

“说什么你?”

我住在一哥们儿一处闲着的别墅里。这儿像坟墓一样寂静。

嘿!你可真行啊!别墅都住上了?是你铁哥们儿的?我说哪,看来你这哥们儿也真够铁的,不会是从一个局子里出来的吧?怎么?还真是啊?哦,对,我想起来了,在笔会上的时候,你给我说过这事的,对吧?喂,你那儿怎么样?天气热不?我这儿?嗨!没见过今年这么热的夏天,人都快蒸熟了!”

今年的确是个燠热难耐的夏天,厄尔尼诺现象越来越张狂,这都是人类越来越造孽的结果。自作孽,不可活啊。

“嗨,文轩,听我说,我突然想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是呀,就像你当年从家出走一样。”

“怎么回事?”他问。

蓝青说:“不怎么,也是突然间冒出来的念头

一丝苦笑浮上他的嘴角,他脑子里忽然飘过一句不知谁说过的话:自由、上帝、和灵魂不朽,是人类三种最大的精神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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