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傅聪先生,我在苏立群写的《傅雷别传》里看到,您七八岁开始学钢琴的时候,父亲经常在楼上听到您练琴不对劲,就会下楼来对您严厉地打骂。他的信条是棍棒底下出才子,当时甚至把您捆在门外。您后来成为艺术家,是因为您后来对音乐的一种天才,一种理解,起了作用呢,还是您父亲的捆绑之功?傅聪:父亲并不是因为我弹琴时候的顽皮,才把我捆绑在门外。其实,男孩子淘气,在没有开始学钢琴以前,就发生过多次这样的事情。我十一岁以后,中断了弹琴,那时候我就开始反抗父亲,很激烈,甚至于要出人命的呀!至于说他的信条是棍棒底下出人才,那是无稽之谈,父亲从来不是那么认为的,那是后来邻居得出的所谓结论。到了“反右”的时候,有人就拿这个所谓的信条来批判父亲。听众:傅聪先生,我们谈论到您的时候,往往会很自然地把您跟您父亲联系到一起。我想问一下,您父亲的成功,对您来说是一种光环呢,还是一种动力,一种压力?傅聪:怎么说呢,两者都是,不过压力恐怕是无形中存在的,并不是我 aware of it (感知)。有些朋友说,“你父亲对你这种期望,所以你永远有种压力”,我家里人也这么说过。他们都看到我有时候活得相当苦,活得并不那么容易。所谓苦,也包括痛苦,或者艰苦,两者都有,不过也不缺少欢乐。不要以为我永远在那儿哭哭啼啼,没有这回事,我笑的时候比谁都笑得痛快。动力嘛,假如一个人自己本身没有一种生命力在那儿,要靠外在的什么东西作为一种动力,我看这也是有限的。(原载《爱乐》二零零四年一、二月号合刊)不是父亲与儿子的问题,是学问的问题傅聪:其实我童年、少年时期,与父亲的关系并不融洽。直到十七岁,父亲看到我立志要学音乐,但没有问他要一分钱,觉得我很有骨气,很有志气。那之前我一个人在昆明滚打了三年,人成熟了很多,基本上已经与父亲有了那种朋友之间的关系。父子之间成为朋友是一个逐渐的自然而然的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