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花香(2)
王虹总算有一次答话的机会,看着少妇,说:“你眼光真毒呢”。
少妇也得意地说:“我呀猜人八九不离十,你们这些后生呀,我一看一个准。”
王虹这时情绪也上来了,顺嘴扯道:“你看我能干什么?”
少妇停下手中的活计,盯着王虹的脸仔细端详起来。王虹被她这么一看,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少妇用那双火辣辣的目光在王虹脸上扫来扫去,然后退一步仔细盯着王虹的眼睛说:“你是当先生的料”,少妇也只是从王虹细嫩的皮肤上笼统地说了这么一句。
王虹也忍不地笑了起来,那少妇抓住紧逼不放:“怎么样,我猜中了吧,先——生”,年轻少妇为自己的言中高兴地笑得全身抖动起来。
王虹也为少妇的情绪所感染,也禁不住跟着笑起来。在少妇看来,读书的后生都是先生。不料竟一下子把王虹蒙住了,王虹不禁为对方少妇的热心开朗而高兴,也为家乡第一个陌生人知道他是先生而自豪。
坐在对面一直默默吃面的那小贩模样的人也抬起头来看了看王虹,漫不经心地说:“噢,真可惜,是教书的。你为什么不干别什么行当,偏偏教书。”
王虹一听,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以为一真引以为自豪的教师职业,一个未来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却如此遭人不屑。王虹似乎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重创,血一下了涌了上来,脸色胀得通红,正如那少妇案板上的猪肝或肥肠。他恨不得立即用面碗砸烂那颗硕大的前额和上顶闪着亮光的猪脑袋。但他立即止住了愤怒,并不是王虹不敢与之战斗,而是他实在觉得在这位少妇面前,与这种人发生不愉快是一种耻辱。甚至认为如果一旦真的与那人发生争执,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况且还会让一位开小餐馆的年轻少妇都看不起,有失读书人的尊严。但他又极力想找到一个反抗的办法。由于一时情急,不能一时找出一句恰当的话来回应。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那本来开朗活泼的少妇忽然从眼神里掠过一丝哀伤,说:“真不简单,小小年纪就能当先生,可惜我们就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经那少妇这么淡淡地一说,王虹心里忽然产生一种怜香惜玉的感觉。他感到一种温暖、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立即从心底产生一股荣耀和力量。他也只淡淡地说:“没有什么,只是被我们这些人赶上了而已。”那少妇也没说什么,商人模样的人只顾吃那碗大肠面,此时他已经满嘴是油。硕大的秃顶脑壳上全部是汗珠,特别是那双肥厚的嘴唇,油光发亮地肿了似的,他也不再说话,只低头认真地吃着,发出巨大的吸食声。
王虹自己也没有想到,在回家的农用三轮车上,会碰上自己高中时的班主任张老师。王虹快乐地喊着老师,张老师也同样自豪地叫着王虹的名字。四年的大学生活虽说难熬,令王虹没料到当年心目中那位年轻、充满活力、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满脑瓜子的智慧和幽默的良师,如今,似箭的光阴却把他雕刻成一尊看上去苍老、迂腐、满面暗灰色和交织纵横沟壑的古典雕塑,看上去张老师的年龄至少要超出他的实际岁数10多岁。王虹注视着张老师那张写满沧桑和知识的脸,直觉得鼻尖几乎酸得落下泪来,但他最终还是高兴地能在这里见到老师。
但另一种滋味不自学地涌上心头,这就是他未来的样子和结局吧。当老师的良好愿望一下了如同泼了一盆冰冷的雪水,胸中顿时凉了半截。
张老师热情地说:“王虹,还是回到母校来任教吧。”
王虹此时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答非所问的答道:“我不想回来”,王虹说这句话的时候,当然不会注意张老师的感受。因为,他觉得在自己的老师面前还有什么顾虑的呢。至于对方的动机、关心、面子,王虹是全然没有想到。毕竟他年轻,虽然读懂了一些文学,但还没有读懂社会。他也不可能想到这会给他日后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时坐在车座位上的随着王虹一起颠簸的张教师,脸上已是满面脸通红。
为了掩盖一名知识分子受到的“严重”伤害,张老师左右盼顾了一回。由于天气的炎热,农用三轮车的拥挤,以及从人们身体各个部位散发出的熏人气味,整个小车的乘客谁也无暇他顾及。都在为各自的一方拥挤天地战斗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张教师脸上的尴尬和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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