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一个高三学子的生活质检报告

生活质检报告

陈昱文

早上五点四十分,闹钟响。起床,关闹钟。穿衣,洗脸,刷牙。穿鞋。

六点整,开门,出门,再关门。

年复一年。年复一年。

街道两侧昏黄的路灯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你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天的颜色是那种空灵得让人艳羡的深蓝,像大海一样沉静而深邃,均匀得没有一丝杂色。整个世界静默着。人流在每一个路口会合,进而变得壮大,最后势不可挡。早晨你顺着人流可以找到学校的方向;晚上你逆着人流找到的同样是学校的方向。每天我都会遇到同样熟悉的陌生人,踩着单车在朦胧的灯光下寻找着路途。我一天天地从这条路上走过,看着路边低矮杂乱的平房在某个寒风有些凛冽的早晨毫无征兆地被夷为平地,继而动工的建筑日渐变得高大而奇伟。年年岁岁花开花落,也许人已是不同。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路的尽头便是学校。

学校门前的路很窄。每当上学放学时,我分明感觉到了拥挤。

进了校门是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路况比门外的马路要好很多。通道两侧整齐地排列着几排花草树木,它们无一例外地在那个早春时节抽出了嫩芽,在索然无味的夏天变得枝繁叶茂,秋霜一打,无边落木萧萧下,所有一切景致都被刻上沉郁而萧条的烙印。听说一棵树可以活成百乃至上千年,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段漫漫而悠长的时间,在它面前我们的生命会显得那么渺小和不可承载。能够如此从容地生活在一片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样的生命值得我们敬畏。

再往里走会看到一座圆形的水池,水池里的水很浑浊,我早已习惯了对它敬而远之。池子两旁对称地分布着两座长方体状的建筑,一样笔直的长廊,一样灰白的色调,一样与一潭死水如影随形。向南望是我们的教学楼。雄伟的四十级阶梯将你的目光直接引向二楼凭空凿开的巨型大门。一切都用对称与雄伟诠释着一种威严。在这种磅礴的气势面前,我总是不自觉地学会了低头,所有年少的张扬与轻狂也在流年中一天天淡褪。

高一年级的教室被严格限制在底楼。刚进这所学校时我首先要做的便是仰望。二楼三楼四楼是高二的教室,那些教室的窗户总是松松垮垮地半开着。时常有学生从过道走过,他们脸上写满了不属于我们的表情,有一些压抑的沉重,有一些对生活的无谓与不屑。五楼是高三的教室,我们戏称那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狱。在五楼可以看到学校的全貌,有一点一览众山小的豪迈。去年夏天我们的教室已从一楼搬到了四楼,而突然有一天,当我惊觉高一时羡慕的高二同学的那种不羁与放纵在我们身边顷刻间荡然无存时,我明白我们的宿命只会属于五楼了。我好像玩过了一盘极其拙劣的通关游戏,终于熬到了最后可以去和狰狞的恶魔单挑。早晨从五楼的过道向东可以看到朝阳涨红了脸慵懒地从地平线上升起,傍晚的时候向西可以看到太阳在天边一点点变得柔媚而写意,于是我自以为见证了时间的伟大。向下俯视可以看到偌大的操场,草皮的颜色与围墙外的田野一同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断幻化,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有学弟们疯也似的拼抢着足球。学校外不远处有一座市场,我们时常可以看到攒动的人头,听到鼎沸的人生。我想生活原本有很多种,乐得其所也许亦是一种慰藉。

徜徉于低头与仰望之间,我们终于学会了俯视,那是种指点江山的胸怀。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我默念着。

教室的采光不是很好,很多时候只能依靠九盏孱弱的灯光维持着。阴天时到处一片灰蒙蒙的压抑,我也不自觉地沉默。

午后的阳光洒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数学老师又在无聊至极时插进一个意想不到的笑话,沉闷了很久的课堂一下子活跃起来。同桌极其夸张地笑着,前座也趁机转过头来问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同桌停止笑,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是啊然后将桌子向后一拉,前座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坐稳之后回头狠狠瞪了几秒钟,嘴里还嗫嚅什么的时候,数学老师敲着黑板提醒大家:现在是数学课,主角应该是讲台上那个个子很矮,爱耍点小聪明,甚至自认为有一些卑微的人。蓦然间我仿佛看到一种能被称为隽永的东西,不经意从指间滑过,留下了我,独自久久不能释怀。

此时窗外的景致很美。空旷的篮球场上,一个人正在一遍遍地运球,上篮,再运球,再上篮。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一个球,一块早已班驳了的篮板,是否也能称作风景。

夏秋之交时的雨水出奇的多,大把大把的毫无预兆地落下,将你淋得狼狈不堪。然而,淋湿的衣服很容易就干了,所以出门也就懒得带把伞。我总是执著地认为,淋雨是一次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是一种惬意淋漓的洒脱。

考试是我生活中经久不变的主旋律。一次次的炼狱过后,我们的灵魂由脆弱变得坚强无比。校园里偶尔会与一双漂浮游离的眼睛四目相对,我不忍这样的对视,于是转身飞也似的离去,我选择了逃避。大凡这所学校的人,无不达到“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最高境界,而我,似乎永远只能算着一个异类。

春天的草依旧氤氲地香着,后座依旧用沙哑的声音吼叫着老狼的歌:那个不带伞的少年,那串被挡在门外的誓言和那句说不出的再见。我有些莫名的伤感。我想到了毕业,想到了分开,想到了那些曾经我自以为遥不可及的事情。每一个吹着微风的傍晚,我在篮球场上近乎放肆地笑着,然后,接过球,过人,投篮,球砸框而出。是个好球,我安慰自己。若即若离的牵挂总是在某个惆怅的夜晚翻涌而变得不可收拾,于是我习惯了记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以为很诗意。

晚上十点零五分,下课铃响,放学。收拾课本,回家。

十点三十分,开门,进门,再关门。与父母简短交谈。

十一点,洗漱,上床,睡觉。

第二天五点四十分,闹钟响。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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