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时,我甚至想吃掉她的遗骨”
上周日,在资料馆看了一部日本电影——《母亲去世时,我甚至想吃掉她的遗骨》。

用时下流行语来说,这是一个彻头彻尾“标题党”的题目,堪称惊世骇俗,极有可能引起一部分人的抵触。
但如果看完电影的话,也许会对这句话产生更多的感悟。
电影主人公悟史,从小到大都特别能“折腾”。
在商店偷东西被捉现行,母亲哼哧哼哧跑到现场,一直紧绷情绪的他霎时决堤般痛哭。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
一方面体现出悟史对母亲的畏惧,另一方面却也流露出他对于母亲的信任。
畏惧和信任,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可能拥有的爱的两种最典型的表现形式。

中学的时候,悟史被查出患有白血病。
得知真相的母亲没有绝望逃离,而是竭尽所能地在儿子面前表现得乐观坚强。
睡在医院病床上陪他,给他做他最喜欢吃的咖喱饭,时时为他加油打气告诉他: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们(悟史还有一个哥哥)都是我生命中的杰作。”

她把哀伤、消极、倦怠,以及对于残酷命运的愤懑,都深藏在心里,不让孩子察觉半分,只在一个人的时候,面露愁容,沮丧叹息。
因为只要她不离不弃,孩子才会对于未来,多一分坚定。
悟史一天天长大,眼看着生活慢慢明朗温馨起来的时候,母亲却被查出患有癌症。
生命就像一个圆,母子身份在这里产生转换。
从前被小心翼翼呵护的悟史,变成如今如履薄冰的“顶梁柱”;
从前慷慨激昂说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的妈妈,如今变得忧郁悲观、听天由命。

正因为母亲这种心态的悄然转变,才使得悟史倍加痛苦。
与其说是因为他无法接受母亲在内心“英雄”形象的崩塌,倒不如说是他对于自己无力承受的一种命运的逃避。
悟史在日渐消沉的母亲面前叫嚣嚎啕是因为爱,母亲在重病面前“形象转变”何尝不也是因为爱?
正是因为深沉迫切的爱,悟史才会“迷信”地一天天跑步爬山、求神拜佛。
除了这种方式,他找不到另外的宣泄口,或者说,游离精神的寄托。
正是因为深沉迫切的爱,母亲才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儿子的负担。
两个拥有各自执拗的人,一段血浓于水的母子情。
在他们相依相存的岁月面前,父亲和哥哥的角色,都显得飘渺而朦胧。

像是这一场母子缘分中的“边角料”,或者说附庸。
正是这样磕磕绊绊、苦难深重的亲情关系里,儿子对母亲深沉的依恋,才显得如此真实而不容置疑。
儿子当然没有吃掉母亲的遗骨,但这种形容,让我们读出了一股悲哀深切的冲动。
如果死亡不得不让两个人分离,那么借助这种方式,亲情是不是能够获得另一种保全,实现另一种维系?
比起春节档火得一塌糊涂的《你好,李焕英》,豆瓣评分并不那么高的《母亲去世时,我甚至想吃掉她的遗骨》显得“柔弱无力”。
但在内心,我更喜欢这部电影的朴实无华、单纯明朗、稳妥贴切。
虽然两部电影,都在表达对母亲的深沉眷恋,对于死亡的一种无奈妥协。

但后者没有时空穿梭的刻奇,没有喧宾夺主的作秀,没有套路化的渲染铺张,没有刻意生硬的翻转。
像夏日午后的暖阳,像掠过耳畔微醺的季风,像栀子馥郁的幽香。
虽然无可避免的是伤感,但不知为何,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轻盈与释然。
人们终将面对的是死亡,但也许可以换一种面孔和情绪。
导演透过诸多清新恬淡镜头所渴望揭晓的,或许正是这一番情理。

02|
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
虽然在悟史对着翻看孩子儿时照片的母亲哭喊的时候,我的确湿润了眼眶。
在他的心中,母亲对过往的追思与怀念,就是对于未来的无力和告别。
无论母亲这种做法是否出于本心,对于这一生究竟是否意满心足,但是对于儿子来说,活着才是一切的宗旨和皈依。
面对生病的母亲,本就担忧惶恐的儿子,再也不能够承受更多的精神“压迫”。
他就像是一头长途跋涉的骆驼,母亲展示出的一丝一毫的灰败情绪,都可能成为那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我厌恶任何形式的大呼小叫,但我太过懂得这种无能为力。

刚毕业的那一年,母亲生过一场病。
记得刚从西藏回武汉的我,穿着一身藏服就往医院奔去,看到因为生病面容变得陌生的她,我知道泪水已经要呼之欲出,匆匆忙忙伪装出一个笑容,握了握她的手,留下一句“妈,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就狂奔出去。
一个人关起门,在洗手间里痛哭失声。
在我印象中,她像是一个从来都不会生病的女人,嗓门大大的、眼神刚刚的、力气够够的,但那一刻,我发现,原来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弱小的女人——
在疾病面前,忽然显得“低声下气”,有意无意地变得颓唐和哀郁。
我太知道衰弱苦难是一种什么东西,但发生在骨肉至亲身上,那又是另外一件事情。
我太知道怎么样去抚慰一个人的情绪,从高中时候起,我就有心无心、甘愿不愿地做了很多人的树洞,但那一刻,面对忽然“怯弱”的她,我搜肠刮肚,只知道反反复复地说,“没事的”。
那是我人生中流泪最多的岁月,也是我活得最无力,同时最用力的日子。
面对人世无常的无力,面对爸妈时候伪装得用力。

从前我无意于与别人分享那一段在两座城市之间穿梭的时光,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我也明白,一个人的波折坎坷,不多不少,只能自己去煎熬与担扛。
有亲人在,已经是最大的福报,朋友,朋友永远只是朋友。
幸运的是,后来她恢复到可以回家疗养的地步,我在心里默默感激,但也终于面临着与电影里的悟史一样的境遇。
那段时间,精神高度紧张,夜里都睡不安稳,听力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情绪也变得水涨船高——我指的不是兴奋与昂扬,而是稍微的风吹草动可能就会让我无以为继。
我会轻易被一切灰败暗淡、负面颓唐的词汇与语句刺伤,区别只在于,会不会流于言表。
直到又一次母亲说出类似生死的话,我情绪瞬间失控,破口而出——
那就死吧!
我看着她在我面前,无语凝噎,我心里的金字塔,轰然倒塌。

天知道那一刻,我比谁都卑微与怯弱——如果用一种文学性的表达,就像风中烛火。
那是我一生至此,说得最用力最无情的一句话,也是我20多岁的生涯里,最不愿回首、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个错误。
那天之后,当我发现母亲不在家,我像疯了一样——
我想起童年时候爸妈吵架,母亲负气一个人回外婆家,我对着她走的方向,看了一整夜的月亮。
我与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恐惧与忧心,在那一天,久别重逢。
我脑海当中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我给父母和姐姐打了好几通电话,直到我凭着直觉在母亲常去的理发店附近,听到了她的声音,我紧绷着的心才松弛了下来。
看着她在店里和老板娘淡定自若地谈笑风生,我在理发店门口如蒙大赦地站了很久。
那天的公交车座位上,留下了我的泪痕。

如今我愿意回首这一段记忆,是因为时过境迁,是因为我不必要伪装或者掩饰某一段路上的自己。
是因为我终于敢于去正视,我所拥有的那些纷纷扬扬的敏感和脆弱、爱意与忐忑。
值得一提的是,那段日子我写过的所有悲观暗淡的文字,全都在一个雪夜里消失不见。
虽然我曾尝试将它们找回,但终于无力回天。
冥冥中,这或许就是天意,于是我懂得释然。

03|
总有人说,我不像是巨蟹座。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还有什么比家人和亲情更重要的,终究是没有了。
虽然这应该是一种人之常情,但我的的确确看过许多张牙舞爪、心意冷淡的儿女。
虽然直到现在我也常常与他们横眉冷对、语含机锋,但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始终是我这一生中,最深沉最美好的羁绊。
生命是令人沮丧的,因为我们都不完美,但常常情不自禁地渴望在他人身上看到某一种类似完美的模样;
生命是令人欢欣地,因为哪怕我们不完美,但总会有一些人愿意收容你的不完美。

我从来没有听过母亲说过类似“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杰作”这样文绉绉的话,但我永远知道,在她心中,我总是拥有旁人殊不可比的荣光。
最近菲利普亲王的逝世,掀起了朋友圈一片哀叹之声。
人们未必是在悼念这个曾经挺拔英俊、意气风发的男人,而是在唏嘘他与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两个人风风雨雨走了73年,这高低起伏、漏洞百出、风风雨雨、冷暖自知,却终于有始有终的婚姻吧。

哪怕我们大多数人,只是在密密麻麻的手机资讯,或者《王冠》系列剧里才得以管中窥豹。
毕竟在这个速成速朽的时代,73年,已经等同于神话。
在这样一生一世的婚姻面前,一切板上钉钉或者捕风捉影的传闻,都显得不足挂齿。
哪怕他(她)不是看起来最“完美”的那一个,但的确是唯独的那一个。
这种婚姻关系,和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关系,又何尝不是殊途同归?
无论如何,荣华富贵,或者风雨飘摇,风神俊朗,或者平平无奇。
他们,始终是他们,不偏不倚,毋庸置疑,前面是要加定冠词,且标黑加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