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邓新荣/外婆的蔡家峒

“党在我心中”特刊征稿启事

外婆的蔡家峒

作者:邓新荣

蔡家峒是龚家峒的峒中之峒。我查阅了一些近代相关资料,蔡家峒居住过邓、田、罗、龚等姓氏的村民,唯独没有姓蔡的。所以,蔡家峒的由来不详。
我姓邓,蔡家峒是我的出生地。外婆姓吴,名碧玉,年少时从一个叫土龙的地方嫁到龚家峒一个叫茶山的地方,姓也随了夫家龚姓。居住环境的好坏,对裹着小脚的外婆来说,只是换个地方过日子,活法没什么两样。外婆一生除了名字好听,秀气,别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1971年修沙岩水库,茶山在集雨面积之内,外婆命途多舛,人生三不幸无一幸免,到最后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了,孤苦无依之下,只好搬到蔡家峒跟了我娘傍老。话虽如此,因我家那时节人多劳少,日子过得艰难,外婆的傍老从实际意义上说,只是句漂亮的空话。好在那时妹妹出生了,三岁的时候,娘便让妹妹跟外婆一起睡,小孩子血气旺,天冷的时候给外婆暖暖被窝,娘说窖脚尾。
龚姓是龚家峒的望族,印象中的茶山外婆家,粉墙黛瓦,画梁雕窗。拱形的细面麻石大门框,历经岁月的洗礼,古老而宁静;四方的天井,雨天时,屋檐下的雨水不直接流向室外,四水归明堂,以示财不外流。晴天里,和煦的阳光直射厅堂,保持室内干燥,光线充足。
时过境迁,我已无法坐在时光的原地去咀嚼老去的故事,五十年过去,外婆的清堂瓦屋也只能在枯水期水库的水位消退时,依稀可见屋基的轮廓。光阴荏苒,外婆离开我们已三十余载。世事悠悠,娘和我也只有在清明的时候,会到外婆的坟头打一块草片,上一炷清香。
经历过幼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的外婆,搬家到蔡家峒时,虽然才五十出头,但头发已然全白,额上眉梢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牙齿也脱落得没剩几个,每到逢年过节或家有喜事时,外婆努力挤出来的笑容里,更多的是不易觉察的愁苦和悲伤,外婆太可怜了。那时,大队上分给外婆一间正房,是早年没收了地主阶级的房产,新做了一间灶房,挨着我家,穿衣吃饭当五保户照顾,所以,外婆傍老也并没跟我们同吃同住。所幸老天眷顾,外婆身子骨硬朗,纺纱织布,锄园种菜,艰苦奋斗之后,其本上可以自立更生。外婆织的布有纯白的,兰白或黑白花格的几种,颜色都是她自己染的,纯棉,纯手工,做好的衣服穿身上,爽汗、舒适。外婆会做菜,我记得她最拿手的是粉子肉和霉豆腐,粉子肉由于成本高,做得少,霉豆腐不花钱买什么原料,豆子是自己种的,差不多常年有得吃。毫不夸张,外婆做的霉豆腐绝对比如今超市里卖的“成闹金"牌好吃。也因此,很多时候反而是我们兄弟妹们吃外婆的多。
大集体及土地承包到户初期,蔡家峒有很多旱土(后来退耕还林了),种黄豆、栽蕃薯、釆茶叶等,队里的人有干不完的农活,外婆好客,帮不上别的忙,昼前饭后泡好茶汤等队里的人喝,凉的热的随时都有,迎来送往,外婆有讲不完的客气。乡亲们念她的好,无论大人小孩都亲切地喊她碧干娘,似乎碧干娘就是蔡家峒的老住户,或者开峒祖宗。
岁月如刀,外婆六十多时开始经常腰痛,走路时背脊弯得像虾子一样,头和脚几乎同时着地,蹒跚着慢慢移动,纺纱织布的活干不动了,施宾待客却仍然很热情,但行为举止总有些颠三倒四,我经常看见外婆一手提个小木桶,一手拿把瓜勺到井里取水,由于腰痛得厉害,双膝跪在井沿的青石上,小半勺的舀,枯水期水位浅,更加艰难。井水清澈,外婆的倒影和井旁边那个年深日久的树蔸一样粗糙。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岁月静好终究敌不过似水流年,何况外婆病痛缠身,风烛残年。记得外婆永久地离开我们时,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她张大嘴巴吃力地呼吸着,几个小时过去了,一口气吊着咽不下。娘说,娘额,要去走人家你便放心去吧,此时,外婆已说不出话了,她的脸部神经痛苦地抽搐着,眼角挤出来两滴老泪。据龚家峒老来的传历说,人之将死,一口气咽不下去,一定是挂念某个没有在场的亲人。那时节,我妹妹在一个叫牧牛坪的中学念初中,寄宿生,娘怕耽误她的学业,本不想把外婆要去世的消息告诉她,见外婆如此模样,父亲也于心不忍,便悄悄打发人去接我妹妹回来。
那时还没修马路,从蔡家峒到牧牛坪大概有八公里路程,走路一来回,差不多用了四个小时。外婆还在尽最大努力坚持着,妹妹回来了,一声外婆还没出口,弥留之际的外婆喉咙里便响了一声,攥着我娘的手也慢慢松开了。外婆晚景凄凉,孤苦无依,我妹妹跟她睡了十几年,老人家把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她身上,临死时想见妹妹一面,一定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了。
如今,蔡家峒的住户已全部迁到了大一点的龚家峒,每年清明时节,父母都会带我们到蔡家峒给祖先上坟,也顺便给外婆添一撮土,无论蔡家峒是不是外婆的,也都是过眼的烟云了。

作者简介

邓新荣,平江农村人。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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