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自己留了一颗氰化钾”

在大学当教授的齐晖上个月刚送走患癌三年多的老母亲。
齐晖的母亲是老知识分子,对自我有着严格要求,自强自律,精神有追求形象有要求,从不肯不修边幅不化妆示人。在周围街坊邻居里,齐晖母亲的精致讲究是出了名的。
据齐晖讲,最后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一个多月里,对母亲的打击最大。浑身插满了管子,吃喝与排泄都要通过导管,并且还要借助亲人或者护工的辅助。除了能够掌控一点思想意识外,其他的各种生理功能完全不受控。这对于精致了一辈子的母亲而言,是最难忍受的不堪。
有几次齐晖单独陪床的时候,她都跟齐晖讲:闺女,咱不治了行吗?让妈走得体面一点。
每次齐晖都哭,五十多的齐晖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每次也都说妈你再忍忍,会治好的会治好的。
最后终究是没治好。罪也遭了,苦也受了,钱也花了,人还是没留下。
“重要的是没有尊严。这是母亲最难过的。这也是让我最难过的。可我没办法帮母亲解脱。先不说我们没有安乐死,即使有,我也不会帮她做这个选择,我迈不过心理上的坎。”
回到学校后,齐晖找到了一个教化学的同事,让他退休之前帮着自己搞几颗氰化钾。
那同事睁大眼睛问她要氰化钾作甚?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想不开?
齐晖让他大可放心,自己肯定不会想不开自杀。
“我可太爱这花花世界了。我是留着将来老了,生活不能自理,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疾病缠身只能瘫躺在床上的时候用。我可不想弥留之际除了遭各种罪,还要将自己的各种隐私展示在别人面前,我绝不会让这种不堪的情形发生。”
齐晖教授还有几年才退休。在中国,划分一个人进入老年阶段的重要参考标准就是退休。但退休并不意味着真的衰老,那种时不时在新媒体里刷屏的时尚老头老太太也都不是真的衰老。
新媒体这个事物,用一些简单的刷屏模糊了许多边界与概念,让我们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准确判断,让人们误以为只要保持好奇心,保持精神追求与内心年轻,常运动,常捣饬,就可以做到出走七八十年后归来仍是少男少女,就让人们认为老也可以老得很好看。
没错,人是可以永葆少年心与天真气,可以精致而又漂亮帅气地变老,但这些严格意义上不等同于衰老,这种的充其量叫年龄大。
真正的衰老是出走后就不再归来,是疾病缠身,体力弱精神也弱,哪儿都去不了,朋友不能见,party不能参加,漂亮衣服不能穿,胭脂口红不能抹,只能躺在床上,身体需要人擦洗,大小便需要人接倒,吃喝需要人喂食。
这才叫衰老。
头两年,著名清华教授赵宝煦的夫人陈司寇老师重病卧床、失去一切生理活动自由时,选择以绝食的方式来体面地与这个世界告别。她说自己不怕死,要争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走得快一点”,既减少自己的痛苦,也尽量避免给他人造成负担。
齐晖说绝食也痛苦,她还是认为氰化钾更好用。
作为当下老龄化增速最快的国家,预计到2030年,中国65岁以上人口比例将超过日本,成为全球人口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
针对老龄化,我们从上到下正积极采取各种应对措施,可唯独在临终的“最后一课”上,我们没有想法,也从来无人去问那些躺在床上,靠着药物、导管与呼吸机维持生命的老人有什么想法。
孝道伦理与血脉亲情会让后辈难以割舍,全力挽留,可在安乐体面地离开与忍受各种苦痛难堪也只能保留一丝呼吸、其他什么都做不了的苟活之间,很难判断究竟哪一个更好更孝?
世事纷扰,真正有关尊严的无非爱与死亡。爱是在世间的事,死亡是离开世间的事。齐晖说这一生追求纯粹之爱,老天爷也没辜负她,希望离开的时候也能不被辜负,可以有尊严地离开。
她也说到时候自己的孩子与亲人肯定会极力挽救,这是人之常情,就像她在医院里全力挽留自己的母亲一样。虽已知没什么用,可只要活着就还有个念想,自己也就可以做孩子。
“所以说安乐死不单纯是法律上的事,更多是人情伦理上的事,尤其在我们这个讲究百善孝为先文化的国家,有哪个会为自己的亲人选择安乐死?可如果我自己真到了不可逆的那一天,我绝不允许浑身插满管子,完全受外力摆布,更不允许把各种隐私器官与身体的秽物暴露在他人面前。活要体面,走也要体面,我想有一个可以自己选择人生最后一课的权利。”
九爷:小小水果商,城市蒙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