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李景宽专栏|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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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两届届田汉戏剧奖话剧本一等奖获得者。小剧场话剧《夕照》由话剧表演大师李默然领衔主演。《起飞的小鹤》、《马铁匠、冯鞋匠和他们的女人》《萨日娜》等八部广播剧均获国家级广播剧奖一等奖，黑龙江省广播剧研究会授予“优秀广播剧作家”称号。创作的电视剧有：《庄稼院里的年轻人》《樱桃》《哈尔滨星火》等。

失眠

要说识文断字的人失眠，一点也不奇怪；可要说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民失眠，这就奇怪了。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事情。江湾生产队社员毛驴子五十多岁，五短身材，车轴汉子，能吃能干，还能睡，躺在炕上，头刚挨枕头就鼾声如雷。他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八口之家，就靠他一个劳力挣工分。他铲地、赶车、打场，出民工扛麻袋、挖壕、修水渠，样样不拉松套，每天他给记最高的工分。但是，每到年根儿分红时，他不但拿不回钱，还欠生产队的钱，社员们管这叫“涨肚”。他两手空空回到家，倒头便睡。老婆又掫又扳，把他弄醒，追问到底欠生产队多少钱？他说没记住，又睡下了。老婆失望地哭了，几个孩子也跟着哭。他猛然坐起，大声地吼道：别嚎丧了，我还没死。他这是虱子多了不咬，饥荒多了不愁。

第二天刚麻麻亮，毛驴子照样第一个从炕上爬起来，扛起洋镐去生产队大粪堆刨粪。收工回家，也不洗手，上炕抓起大饼子三下五除二，一个大饼子就进肚了，一顿能吃五六个。若是偶尔吃面条，老婆给他往大碗里捞面，这碗没捞满，那碗已经见底了，他自个儿能吃一小盆。这样的人，怎么会失眠呢？

毛驴子失眠，那是1965年冬天。年初，他的大儿子十五岁，正念小学五年级，由于考试净打零蛋，嫌丢人，就说啥也不念了。到生产队当“半拉子”，每天给记整劳力的一半工分。也是赶上这一年收成好，到年根儿分红，爷俩拿回家120元。

这可把毛驴子乐颠馅儿了，下黑儿躺在炕上就失眠了。自从进入人民公社，他尥蹶子干活，分红时就是见不到钱。如今可下见到钱了，他睡不着了，寻思买点啥呢。家里的农具就有锄头、镰刀、 铁锹、洋镐，晾米没笸篓，簸米没簸箕，还得向邻居借……边寻思边叨咕：买个笸篓？再买个簸箕？爹说，有钱得往刀刃上花，这笸篓和簸箕算不算刀刃呢？老婆睡一觉醒了，骂道：你不睡觉，叨咕啥鬼话呢？毛驴子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要跟老婆商量，老婆把身子翻过去，又睡了。毛驴子在炕上折饼子，整整折腾了一宿。

第二天吃完早饭，红眼八叉的毛驴子打着哈欠，穿上破棉袄，五个扣子掉了四个，他把怀儿一抿，找根麻绳扎上，戴上狗皮帽子，向老婆要了几个钱，就上供销社了。在供销社里转悠了大半天，一咬牙，一跺脚，买了。吃晌饭时，他腋下夹着一个笸篓、一个簸箕，乐颠颠地回来了。一进屋，把这两样东西放在炕上，满意地说：这下好了，再也不用借别人家的了。话音刚落，邻居大傻杨闯进来，二话没说，就把炕上的笸篓、簸箕拿走了。毛驴子傻眼了，急忙问老婆咋回事？你答应借给人家了？老婆说，你忘了，去年你借人家笸篓和簸箕给使坏了，答应包赔人家。

啊呀妈呀，我咋把这事给忘了。完了完了，我的笸篓、簸箕，还没等使呢，就飞了。毛驴子沮丧地蹲在地上。

下黑儿，毛驴子又寻思：还要不要再买笸篓和簸箕呢？买吧，还得花一份钱。对，不能买，还是借大傻杨家的。不对呀，我使坏他家的是旧的，赔他家的是新的，我不合适了。不买吧，抬脸向人借，总是不如自个儿有顺手。到底买还是不买呢，这就跟放个屁这么简单，咋就卡壳了呢？愁死人了……

毛驴子又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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