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耙楼系列》为范本解析作家阎连科作品的画面感和语言艺术特征

《耙楼系列》收录了当代作家阎连科最出色的中篇作品。对于这一系列作品的创作,阎连科曾说过:“我异常怀念'耙楼系列’创作的那个生命阶段,它让我感到现实、想象和生命敏感而澎湃的结合,让我写出了一系列的'耙楼式小说’”,“这些小说将成为我和一些读者最为重要的纪念,成为我创作生命中碑式的路标,永远竖在怀念和渴望共同回头的目光里”。

可见,作家对这些文学作品的热爱,以及对那样一段灵感勃发的创作岁月的怀念。的确如阎连科所说,在《耙楼系列》中,读者能够从中感受到作者澎湃的激情、奇诡的想象力和饱胀着生命之暖的字句。作家将一方乡土世界栩栩如生的展现在人们的面前,那些生活在其中的林林总总的小人物,他们的悲伤与欢乐、希望与失望,挣扎与妥协,自尊与屈辱,都深深地打动着读者,犹如一幅幅构图精妙、色彩饱满的画卷般清晰耀眼。

《耙楼系列》之所以能够打动众多读者,与小说独特的审美表现力是分不开的。阎连科的语言生动鲜活,其笔下所描绘的人与物都有着鲜明的“画面性”特征,令人读来充满了真实感与生活气息,仿佛就在眼前。

本文接下来就以《耙楼系列》为范本,从作品的“画面艺术”和色彩语言的运用两方面,来分析阎连科文学作品的“画面性”审美特征。

一、《耙楼系列》的“画面艺术”

1.画面感的营造是阎连科作品最显著的审美特质之一

《耙楼系列》中诸多中篇作品的画面感都是极其鲜明和强烈的。这是《耙楼系列》能够实现独特审美效果的重要因素。

阎连科语言的画面艺术,激发了读者的丰富想象力,使作品中所展现的人物与事件更加生动、真实,因而也更加深刻。这是读者进入文学作品所构建的审美空间的基础和前提条件。

在许多小说中,诸如《天宫图》,《耙楼天歌》,以及《黄金洞》等,都能够看到这种画面感很强,带给读者以深刻视觉体验的段落。

在《天宫图》中,作者讲述路六命幼年被父母遗弃在一棵柿树下,三日后:

“日头烧饼样烤着天空,地上黄爽爽一片,路六命却端端地坐在日光里玩耍,旁边放着一个做鞋用的浆糊碗,碗已经被舔得锃光瓦亮,连身边的青草,都被他抓碎,吃了一片”。

作者寥寥数笔,将人物与环境清晰而细腻的展现出来,犹如一幅生动的写生画。金黄的光、青色的草、光洁的碗和坐在树下的孩童,令读者仿佛置身于其中,看到、嗅到,甚至触摸到那个因干涸、艰难的光景。路六命倔强和坚韧的生命力也跃然纸上。诸如此类描写,在阎连科的作品中俯拾皆是,极富感染力。

2.其次,阎连科语言的画面艺术不仅使作品具有真实性和鲜活感,能够令读者更易投入到小说的叙事中

画面性强的语言,也赋予了作品以浓郁的艺术化氛围。正是这一点,使文学作品与现实生活之间产生了距离感。

阎连科笔下的诸多主人公,因此也已经不再是生活在客观现实中的人物。他们是以现实为根基,存在于作者和读者想象世界中的,被艺术化了的生命个体。

因为作为一种大众艺术形式,文学作品有着强烈的审美诉求。它必须成为被“看”的对象,才能够获得审美意义与审美价值,才能都激发读者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与省思。

在《耙楼天歌》中,作者描写尤四婆子在夜晚翻地的情景。四个娃躺在大地里睡觉,为了让邻村的男人帮忙翻地:

“尤四婆子裸着身子,把胳膊交在一块儿,放在膝上,或者把胳膊放在两侧旁”,“山脉静得如卧睡的一片牛”,“她如泥塑木雕一样刻板板地坐在那儿,一直坐到地被那男人翻剩下窄窄的一条,像一根银灰色的布带样,撑在沟边上”。

这段场景的描写,在浓重的夜幕之下,尤四婆子的“静”与邻村男人的“动”恰到好处的结合在一起,充满了写意色彩。这写意与沉痛的生活联系在一起,就具有了别样的审美力度。读者从这一画面中,看到的是四婆苦涩的生活与被践踏的尊严。

最后,与同时代的作家莫言、贾平凹、残雪等一样,阎连科的作品中有着浓郁的寓言化写作特色,以致于不少评论家给他的文字贴上了“新写实小说”、“超现实主义”、“先锋文学”等标签。这一点又在“耙耧山脉系列”小说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阎连科作品的画面性特征,既是其寓言化叙事的手段,也是其寓言化叙事的表现。如上所述,被艺术化了的人与物超越了平凡的现实生活,才能够作为审美客体而存在。阎连科文学写作的画面性,正是因此充满了艺术表现力和丰富的审美空间。

作者笔下描绘的一幅幅画卷,是具象与抽象相结合的,是剥离了生活表象的,对生活本质的探寻与追问。往往是某一个片段,为整部作品定音。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耙楼系列》的画面性,使阎连科的作品具有了浓郁的寓言化色彩。典型的作品如《年月日》,连年的大旱中,整个村子变得萧条静寂,只有年迈的先爷留在村中,倔强的与烈日抗衡。为了养活大地里唯一的一棵玉蜀黍,先爷历经了种种困境,终于以自己的血肉去哺育这棵生命,与大地和玉蜀黍“长”在了一起。

这篇小说具有浓郁的寓言化色彩。人物的名字、与环境抗争的壮举,以及事件的最终结局等,都有着鲜明的象征性意义。

而皮肤黝黑的老人、黄色的山梁、一棵翠绿的玉蜀黍和一条盲狗,在广袤的天地里,需仰视才见,正是一副虽构图简单却饱胀着生命力和恢弘气息的风景画。

二、色彩语言的运用

在阎连科的《耙楼系列》中,色彩语言的运用也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蕴。这些丰富与生动的色彩,与作者笔下的人物共同构筑了古老、粗粝而又充满生命气息的耙楼山脉。

在作者的笔下,人与自然是息息相通的,自然中的事物树、草、山、水,都因为具有了色彩而被赋予了灵魂与形象,也成为鲜鲜活活的生命。

而色彩本身也是有生命的,它可以超越事物的束缚而自在的存在。这种描写在阎连科的作品中极为常见。如《黄金洞》的结尾,二憨“跳过去的豆地里落着几颗圆圆的金豆,灿灿的光色,剌黄剌亮了半个山梁子”。《耙楼天歌》中描写尤四婆子抓起镰刀,对着丈夫尤石头的鬼魂疯了样的砍去。“头上、脸上、胳膊上,镰把落到哪儿是哪儿。一个山坡都响满了青白色的抽打声”。这种写作方式带给读者以独特的审美体验,也是作家“神实主义”创作理念和立场的一种表现。

如上所述的《耙楼天歌》中,作者通过书写个体面对生活巨大苦难时内心你的愤懑与不屈,体现出生活在耙楼山脉底层劳动人民生命的坚韧与张扬的生命力量。

此外,阎连科作品中色彩语言丰富与灵活的运用,甚至超越了日常生活的经验,而具有了浓郁的艺术渲染色彩,也是作家极致化叙事的一种表现。

极致化叙事的核心在于将创作者的艺术想象与客观真实有机结合起来。它超越了客观世界的常态,被赋予浓郁的主观色彩。但又并非是对现实社会的偏离,而是作者为达到某种特定的表达效果或写作目的,采用一些变形、夸张、激进、甚至偏激的表现方式,来揭示生活的本质。这种写作打破了叙事常规和读者惯常的接受心理,营造出一种新鲜、刺激性的阅读效果,从而逼人关注。

色彩超越日常经验的运用,使其在一定能够程度上脱离了它所附属的事物,从而具有了相对独立的存在意义和更加丰富的审美意境。它是对现实世界的偏离、变形和夸张的表达。

于读者来说,这一创作手法的运用是陌生的,其审美体验是怪诞的。也正因此,作者才实现了作品“逼人关注”的阅读效果。在《鸟孩诞生》这一中篇作品中,作者讲述了鸟孩在城市所遭遇的蔑视与奚落,讲述了与鸟孩相依为命的凤子在城市所遭遇的悲惨命运。

小说犀利刻骨的揭示了现代城市中,人性的麻木、丑陋与残忍。而小说尾声,那红白相间的,飘散着香气的硕大花朵所构成的画面,是极富视觉冲击力的。

“这时候都市人望着那年届六旬的老人肩上的一兜白色,如同望着一团儿白雪、或者是一朵奇人的白花,都看到白雪或白花的下面,有了美丽奇艳的一块灿烂红润,嗅到了一股红白相间的桃花梨花的浓烈的清香”。

红色的血肉与包裹鸟孩尸体的白布,构成了颜色上的巨大反差,被作者形容为一朵“奇人”的花,便具有了强烈的象征意义。被侮辱与被蔑视的生命有着纯洁得一尘不染的灵魂。

鸟孩与那些徒有光鲜亮丽外表,内心却如磐石般坚硬和冰冷的城市人相对,展现了作者的人文关怀与批判现实主义的立场。

正因如此,阎连科的乡土文学作品总是满溢着金色的日光、黄色的山梁、泥土的红色芬芳与稻粮的白色清香,正是这样的大自然,孕育出了那些饱胀生命激情的,在岁月里熬出坚强脊梁的生命个体。

阎连科就是这样以自己手中的笔,勾勒出一幅幅醒目而隽永的画面,足以给读者留下强烈和持久的心灵震撼。

(全文完,文/张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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