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酒人家
杯是玻璃杯,可盛四两。一小碟花生,一截大葱,一小瓶豆酱。一个喜酒人的铺张。退休闲赋的父母在厨房忙,他坐在餐桌上陪我们说话。他是在中途准备的,变戏法似的铺张数样。完全的餐前序曲,正剧前的气氛酿造,没有这些,我想这顿饭让他提不起精神。
每餐喝多少?
一杯。又补充:晚餐也一杯;天天如此。
一年得喝多少?我睁圆眼问。
他跟我计算,用365天剩每日两杯,再乘俩——他补充,他的哥,也喜酒,量比他大,还有正在厨房忙的父亲,每餐也喝一小杯。我改用加法。
每年得喝四、五百斤。他的父亲从厨房过来宣告加法的结果。
让我惊讶,更让我对一个家庭喜酒的程度、规模感兴趣。宣告者站在一旁搓揉着手给我说,喝酿酒作坊里代加工的谷酒,每百斤谷子可以酿造大约四十来斤,度数在53度以上;每次加工二百斤谷子,可挑回八十多斤酒。随后,我提出参观他们的储酒器。三个地方分藏储器:阳台角落杂物堆里翻弄出一个大瓦缸,揭开缸盖,伸过头去,醇香灌鼻,是满满一缸;卧室一角,有个能盛五十斤的大玻璃瓶,另外一个矮柜里摆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一系列玻璃瓶都装满了,多个瓶里浸泡着红艳的枸杞。
家里就这个东西,其他没什么了。他说,神情有点骄傲也有点谦卑,两者搅和就是一种温润。
又说到献血的事,说他的血一斤可抵人家的一斤半。我笑话,因为酒精已饱和吧。他说,可能,反正我的血质量好得很。他的身体是棒,而且其他,譬如精神、心理,也让我感觉很康健,没有尖刻、激烈等情绪的极端。
因为我们的到来,他父母在厨房忙了好半天,弄出几个菜,很精致的,餐桌上我们用酒表示着亲热、礼貌和感情的纯洁,不过我喝的是红色的葡萄酒。我不能喝白酒,没人强求,是难以得到的餐桌上的轻松宽容。
拢在他臂弯里的花生、大葱粘酱,是下酒的主要的内容,较远的鱼与肉似乎不能助兴。
他在工厂经营着一个小规模的车间,情况不是很好,机器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想更新没有资金。正当壮年,有无用武之地的无奈。说话的神情告诉我,他不会屈服现状。饭后陪我们说一会儿话就出去了,说是出去走走。这是一个全家命运与一家企业捆绑在一起的家庭,而他们的工厂正准备破产。我为他们的前景担忧,而他们却显得平静,说到一些工厂经营的差错和社会上的不是,也是平和的。他们的情绪就像他们储存缸里的酒保持一定度数,可以体味激情但绝不伤头伤脑。
这是我们的生活需要的一种温度。
生活的苍白和失调,有些人需要酒精的强猛与蛮横,好端端的酒被沦落为娼妓。然而一个喜酒人家的温厚、平和,生活的端正祥怡,让我对谷子的精魂——醇美的酒肃然起敬。
2020年5月2日益阳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