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六章神汉的故事⑤ || 作者 陈璞
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然而一星期后，常占美又来找我，愁眉苦脸的，说我那个写情书的法子不行，他都写七八封了，王清丽一个字不回。他威胁似的说，如果他追不到王清丽，我的飞鸽就别指望了。我说你都写什么了，拿来我看看。常占美就从兜里拿出一封，说这是今天才写的，还没来得及给王清丽。我打开看，然后就笑岔了气，原来这小子除了第一句写“王清丽，我爱你”，然后就是抄的港台歌词，前面一段写的是，“爱你在心口难开，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哦……爱你在心口难开……怎么对我不理睬”。接下来写的是邓丽君的那首《漫步人生路》，“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愿将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然后是齐豫的歌，最后是一首泰戈尔的情诗。必须肯定的是，常占美写了一手好字。
但我确信的是另一点，人的智力是有差距的。常占美眼巴巴望着我，说：“怎么样，这个我费老大劲，你说能不能打动她？”我苦笑道：“好吧，你去找你爹给我弄一辆飞鸽来。情书的事，我帮你写吧。”常占美大喜过望，立即转身就走，一面走，一面扭着身子冲我喊：“男子汉，说话算数。”那几天，我最累的不是学习，而是为那个我不熟悉的王清丽同学写情书，当然，最后的署名一定是常占美。这件事的结果出人意料，王清丽竟然被“常占美”的情书感动得热泪盈眶，答应他的追求，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后来据常占美说，那晚，王清丽主动拉他的手，他们一起走过黑色的夜。
而我的飞鸽，一直没有飞过来。
就在常占美和王清丽卿卿我我，两千高三级学生为高考拼死拼活奋战的时候，我忽然无聊起来。该学的该读的都已学已读，现在是巩固阶段，温故而已，不必知新，浏览书籍，不要忘了就好，几年时间下来，没学会没学到的，现在学来不及。我的那位姓徐的同学，是我们班最刻苦的一位，早起晚睡成了习惯，吃饭时间也要掂一本书，吃一口饭背一句书，可是这位同学记性不好，一篇文章背二三十遍未必记得住，看他学习，我很惆怅，我怕不定哪天他会神经衰弱，甚至发疯的。这学期从开学到六月份，他几乎不睡觉，一天二十四小时，学习占去二十三小时，我劝他换一个方法，他冲我一笑，依旧顾我，我行我素。柳春晓老师曾经说：“不考不耍，大考大耍。”她要我们考前这个月，一天学四五个小时就行了，其余时间出去玩，养精蓄锐，方能超常发挥。我对柳春晓老师开始崇拜起来。可悲的是婵月老师已显老态，眉上松松垮垮，耷拉一双眼皮子，说话嘴碎得心烦，一道题翻来覆去讲好几遍，听得人睡意朦胧。或许是劳累过度，她人瘦得皮包骨头，尖嘴猴腮，叫人不见时焦心，见了伤心。最可悲的是临近考试了，柳春晓老师却请了产假，去县医院生孩子去了，据说住的是干部病房，单人单间，没天理啊。我是无所谓的，她在或者不在，我该吃则吃，该睡则睡，自从她和杜胜友结婚，我的心里没有了她的位子。但和我当年一样，暗恋她的那几个同学，得此消息，立马气到不行，终于开骂，有的说她没责任心，有的抱怨说她“生孩子不找好时间”，好笑的是有人咒她“生儿子没屁眼”。歹毒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几年奋斗，就为今朝，她是我们的班主任，三年来朝夕相处，已成一种依赖，这时候她应该陪在我们身边，鼓励也好，鞭策也行，只为看见你的身影。
我这些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去找小荷玩。但她不和我玩，她忙得后脚打前脚，我才到跟前，她头不抬就摔出一句话来：“一边玩去，没看见我忙吗。”听听吧，这就是女人，没一点同情心，我也很无聊的啊，单玩不做正事，也很累的啊。
别人忙，我不便过于逍遥，还是假装忙点什么吧。
我去找到杜胜友，向他打听上大学的事。杜胜友听了一怔，仰着头想了好一阵子，说道：“大学生活肯定不紧张，学习也不必太认真，一学期也就开六七门课程，一天里上半天课，半天自习，考试前老师会来划重点，只要你不是弱智，闭着眼睛都能过。至于其他的，吃喝玩乐，看录像，唱歌跳舞，逛公园，花前月下，不亦乐乎。当然，最重要的那件事，就是抓紧时间谈一场恋爱，轰轰烈烈最好，否则同学们会笑话你有什么毛病，然后以处男之身毕业回家，没后悔可吃。但不要太痴情，用情太痴太深，受伤的一定是你。”
好的，真好，精辟，我喜欢。
这才是我想要的大学生活。
我怀疑杜胜友在吹牛，大学生，可是天之骄子，风华正茂，激扬文字，肩上扛着祖国的未来，脑袋里装着民族的希望，这样子的大学，和混社会有什么区别。我的脑子有点乱，姓徐的同学还没神经衰弱，我先发了疯，我看不见我的未来，我将何去何从？晚上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把杜胜友的话转述一遍，又说了自己的困扰。父亲说：“一个林子里的鸟，有的长大了飞上蓝天，有的栖息在树枝上，有的只能躲进草丛。是飞上蓝天还是躲进草丛，不在环境的优劣，只在于你的心底有多坚强。别人的话可听便听，不可听便不听，当耳旁风好了。”我如醍醐灌顶，汗下如雨，原来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怎么想不到？我决定先去茅厕，痛痛快快解决肚子疼的问题，我心里有事没注意时，就会着急，一着急就会肚子疼。
我酣畅淋漓解决了肚子疼的问题，从茅厕出来，不远处便是宿舍，夜色寂静，月如银盘，星如那人的眼睛，叫人忍不住多看，于是不紧不慢的走。刚拐过墙角，隐约窥见一个男子模样的人从秀秀房间出来，蹑手蹑脚，做贼似的。我的心头一紧，忙隐在一棵大榆树后。那时间已是夜半两点钟，秀秀又没结婚，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宿舍里出来个男人，几个中心思想？这样的事，搁在以前，我会跟上去非弄清楚不可。但今天我是大彻大悟的人了，不为凡尘动心。所以我就远远落在后面，放缓脚步慢慢往回走。谁知前面那个身影径直往政府大院后面那一排房子去了，我和杜胜友就住在那边，我只得停下来，躲树后看着那人进了杜胜友的房间。
我知道了他是谁。我的胃里一阵痉挛，要把晚间吃下去的全部干净的吐出来。我为柳春晓老师悲哀，她这时应该在产房里忍受快乐的疼痛，但她的爱人，在这个星子纷乱的夜晚，和别的女人一起努力造孩子。这一发现，让我那天晚上，人生第一次感受了失眠的痛苦，第二天很迟才起床，头晕眼花，精神疲惫，步履蹒跚来到食堂，吃早餐时，我看见秀秀那张脸上，春色盈腮，比院子里盛开的那一树杏花还灿烂。
我走到秀秀面前，说：“你做饭你洗手了吗？”秀秀一顿，我朝前排窗口下吃饭的杜胜友努了努嘴，秀秀就红了脸，手里握的勺子掉地上了都不知道，木桩子似的呆立在那里。我心中特满意自己的做法，笑着自己换了个勺子打了饭，毫不客气地多拿了几块牛肉和一个花卷，端过去吃。老邢喷着酒气过来，他昨晚上跟几个村上的干部喝酒，喝到凌晨四点半才结束，这会儿酒劲儿尚未过去，一步三摇，春风白柳似的过来，结结巴巴喊秀秀打饭。我扭头看时，秀秀早不见了踪影，这会轮到老邢毫不客气的伸手去抓了一盘牛肉，四个馒头，四个鸡蛋，端回宿舍去吃。我几口吃完，急急地往学校赶去。
路过周家铁匠铺子，老周还在老地方打铁，叮叮当当，响得街坊邻居怨声比鸟叫声还热闹。父亲上县前，在骡马市场给了老周一间铺面，他儿子小周却要开小卖部，说那么好地段打铁可惜了，老周犟不过小周，只得掏钱给儿子开了一间小卖部。我跟老周小周关系都好，只是爷爷不再放羊了，再没找老周打过铲子，小周罗马市场那边是个杂货铺，里面什么都有，我有时过去坐坐，也买点纸笔糖茶，最近学习重时间紧，去的少了。今天大清早的，我急急忙忙往学校赶，从铁匠铺子走过，看见铺子旁边围着一大群人，却格外的安静，一个个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人群中还有派出所的警察，一个个衣整帽齐，雄姿威武，好像是出任务。那个专管撬门扭锁的小王警官，现在已是乡派出所的副所长了，他也挤在人群中间，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一会儿，两个警察扭住小周的胳膊，从他家里出来，几把塞进铁匠铺子前面的那辆警车里，然后“呜呜”响着开走了。却不是去乡派出所，而是向县城方向去了。
人群渐渐散开，只剩下老周老两口子站在炉火旁，默默坠泪。老周女人哽咽着进屋里去，老周干脆蹲在地上嘬巴他那个拳头一样大的烟锅子，眼睛里全是惆怅和无奈。
我走近老周，看他神色落寞，那是极度悲伤的表情，我小心问他：“怎么了，周叔？”老周拿白眼珠子瞟我一眼，就要哭了，嘴角动了动，忙把烟锅子塞那地方去，眼泪却巴巴的掉下来。老周咽的气说：“儿子不争气啊，犯了大错误了。唉，抓起来也好，抓起来政府教育他，还能变回来，还是个听话的孩子。我说的他听不进去一句呀，呵呵……”
我听得云里雾里，老周继续伤心，但我没时间陪他了。
来到学校，进了教室，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身边几个同学谈论小周的事。细听一会，这才知道小周跟哪个姑娘谈恋爱，那姑娘脚踩两只船，这边跟他缠缠绵绵，那边又跟派出所的谁勾勾搭搭，小周因爱生妒，因妒生气，气到心头，就先打那姑娘一顿，然后睡了她。本来过去好一段时间了，没想到那位派出所的，想跟姑娘上床，事儿办完了，嫌弃她不是处女，要断绝关系，那姑娘委屈，赌咒发誓说小周强奸了她，当然还留下了屈辱的泪水。梨花最是惹人怜，一句话激起那位派出所的雄心壮志，立即向上面打报告，这就把小周抓起来。
唉，又是一桩风流韵事。我狠狠的拍自己脑门一巴掌。今天太不走运了，从半夜到现在，尽遇上这些裤裆里的怪事。书本尚未拿出书包，我抱着肚子跑进了厕所，对着三米深的坑，把该吐的尽数吐下去，吐得我胆汁都流出来。回来时，脸色已不像样子，小荷看见了，忙过来问我怎么了，问是不是病了。我说哪里是病了，告诉她夜里和刚才的事儿，又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男人和女人那事儿，我胃里就难受，就吐。倒霉透顶，一天尽遇上这些恶心事儿。”
小荷脸红红的瞪我一眼，没说话回到座位上，低头看书。我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牛肉，递给小荷，那还是乘秀秀脸红发呆的机会偷拿的，我笑着对小荷说：“吃这个补脑子，千万别为考大学把自己搞成神经病，不值得。”小荷吃了牛肉，话还是不说一句，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书。
注：非作者授权转载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