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坎:未进军营先上战场的兵〔一〕

陈坎,男,1960年7月出生,陆丰市人,中共党员。1977年高中毕业于陆丰县龙山中学,同年9月下乡国营知青农场。1978年12月底至1983年1月在陆军41军,122师364团一机连服役,任班长。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从广西区靖西县吞盘乡孟麻街方向、参加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受过嘉奖。退伍后,安排国企,负责单位政工工作,现已退休。
文/陈 坎
翻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史,乃至世界军史,当兵未进军营就先上战场的事例,并不多见。而我们、这群1978年12月从家乡应征入伍的“阿弟”兵,没进军营即开赴中越边境前线,参加了1979年2月17日开始的对越自卫还击战,并于3月16日晚平安回到平孟关口。
回想40多年前28天出国作战经历,给我的人生增添了许多回忆。战友情、生与死、民族怨,中越两国的情与仇,历历在目。
激战前夕
1978年12月底,我们这批从家乡应征入伍的新兵,被部队接新兵的首长直接带进了广西边境老乡家。因战前保密需要,入伍半个月后,部队才同意我们写信回家,但要求,不能泄露军机,只写平安信。按上级的指示,我们的通讯地址只能写:广西德保53046部队XX分队信箱。穿上军装才十多天,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军哪个团?也没来得及参加新兵集训,讲的普通话夹着浓重的乡音,让人听得云里雾里,有的甚至听不懂普通话,写不出自己的姓名。战争结束后,有些牺牲的新战士,连一张军人像都没有。
从入伍到参战,留给我们训练的时间只有那几十天。在短短的几十天内,无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我们如饥似渴地学习所有的军事技能。根据越南的地形,练进攻与防守的战术,学习筒易旗语,灯光通信,防毒防化,野外求生,战场自救互救等等;为增强体力,耐力,练习爬山越岭;学习简易越语“诺布松空叶,低挑堆,热呆连”,尽管大家很自觉,很认真,很努力,但多种技术,实战技能,还是很一般。我们这批79年兵,可以说是先打仗后进军营的兵。二月上旬,我们从德保县移防到靖西县孟麻前线。2月14日,宣布战场纪律时,大家心里十分的紧张。湖南籍的班长刘吉玉说:大家别怕,作战要勇猛。他同时又强调说:四枚手榴弹,三枚送给敌人,一枚留给自已。不论什么情况下,可以俘虏敌人,自己决不当俘虏。
利剑出鞘
2月17日凌晨,我军带着仇恨的炮火以天崩地裂之势,向敌人的阵地覆盖。面对当时自称世界第三军事强国,且经过三十多年真枪实弹战争,作战经验丰富,地形熟悉的越南军队,我们没有丝毫的畏惧。我部的任务是围歼号称天险的朔江守敌,而为我部打开缺口的是某部八连。战至上午九时许,八连进攻受阻,损失严重。于是,部队调整作战方案,改由我部七连组织进攻。经过激烈战斗,七连攻克了敌人的那良诺阵地。战斗结朿后,在进攻中牺牲和受伤的战友,被参战民工抬下来。他们经过我部防地时,出于好奇,部份战友抵近观看,询问负伤战友,前边战况。那些负重伤和牺牲的战友,身上布满鲜血,肢体残缺……这,让我们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而那些被俘的越军,则被战友们一队队地押着往我国的战俘营方向走去。带着客家音的连长吴观火,带着“阿弟”音的指导员林壮元等首长,出于关心和保护战士,大声高喊:不要看,各自回原位。
18日下午,几位战友谈论着三天的战争已过了一天半,我营还没有分配作战任务,是不是没我们的份啊?大家都在那里沉默着,休息待命。出发前,首长说:边境作战只有3天,各人也就自带了3天的761式压缩干粮,我们这些新兵还信以为真。
傍晚,上级命令我们营出击进攻(原来是以主力的身份),大家就沿着崎岖的山路穿插前进。前进途中,时不时受到敌军冷枪的阻击。因天太黑看不清地形,也不知道地名。只记得经过一个岩石洞时,发现很多的越军尸体。
19日上午,我们顺山路下滑到黄泥土碎石公路,沿公路前进。走了没多远,前面枪声大作,十分激烈(后来去教导队学习时,才知道我们是在越南境内,朔江天险侧后,敦张一带的板洋口南山小峰与敌人激战),我营与敌人接上火了。我们赶到板洋口后,发现狡猾多祚的越军,十分诡异。他们居然照搬我军打击敌人的经验,由一个人蹲在山上的战壕里,拿一支小木棍,上面放顶军帽,只露出小小帽沿,慢慢左右移动。而当我们战友发现目标,多次射击这个不倒翁时,则把自己的火力暴露给敌人,结果吃了大亏。
一整夜的穿插,战斗,令我们十分的疲劳,饥饿和口渴。中午时分,天气十分炎热,南山小峰只剩下部分光着膀子,脚穿用汽车轮胎做成的拖鞋,拿着把几个弹夹捆缚在一起的冲锋枪,还在负隅顽抗的敌人。在我部强大的火力压制下,敌人的阵地渐渐被我军攻克。下午,三个被我部俘虏的越军,用门板抬着他们受伤的同伴走了过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和我军优待俘虏的政策,我营军医、助理和卫生员,给那个受伤的俘虏包扎了右胁下的伤口。通过随军翻译询问得知,四个俘虏中,看起来很矮小的只有15岁,另一个20多岁,受伤的那个30多岁;像瘦猴两眼带凶光的,40多岁,是打过多年仗的越军246团老兵。
下午4时左右,我营周文玉营长负伤被抬到田埂边救治。距我国境线约十多公里的天险朔江,板洋口,岩洞密集,丛林众多,山路崎岖,地貌复杂,最适应越军防御作战。因后勤运输跟不上,带的弹药有限。打到骨节眼上发现弹药不足,气氛骤然紧张。然而,我军各级指挥员沉着冷静,告诫大家节约子弹,有效射击。没过多久,弹药运到,我部再次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夺下了敌人的南山小峰阵地,控制了板洋口一带。
傍晚,周围一片寂静,夜色逐渐变得漆黑。我班抽调了邓保文,和陈汉炎两人,护送伤员回国。朔江与越军作战,夜晚是他们偷袭的最好时机。因无作战经验,当晚放哨,全班每人基本上轮流站岗三次,几乎整夜没睡。20日天刚亮,头天晚上其他连队抽调护送伤员的战友回来了,其中几个伤口还包扎着。他们说:我们班的两个战友,在昨天来时经过的山路上踩着了地雷,陈汉炎被炸断了腿,邓保文(七九年一月入伍)光荣牺牲了。

20日,围歼扫平朔江天险的进攻开始了,战斗尤为激烈。自早上起,我部以五连,六连,三连采取梯队式中心开花战术,全面打击敌人。战至下午,担任进攻的连队减员非常严重(五连只剩4人,但仍坚持战斗),战斗受阻。这时,我班撤出敌人伏击圈后,从朔江口,顺山路上至昨天激烈战斗的南山小峰。走到半山腰时,发现山下公路旁,有近十辆我军坦克开过来集结。我营二连的战友,有说有笑,面容轻松,准备乘搭坦克,再次进攻朔江。我们走到山上时,下面的进攻又开始了。据我两次经过朔江的印象,朔江长约两公里,宽约四至五百米,四面环山,靠南面是南山主峰约800米,靠北面是有近90度直角约200米高度的石壁式,峰峰相连的象牙尖山。中间一条微弯公路,(出入口宽约四至五米)出口一个通往平孟关口,另一个通往板洋口。顺公路右至高平,左至中越边境,好象一个天然的鼎。经过四十几分钟的激烈的战斗,几辆坦克及二连,又已丧失战斗力。敌人利用朔江天险,抵挡了我部的进攻。配属担任主攻任务二营,负责保障二营与团指挥所无线电联络的报话员常超淼,及指挥战斗的欧副团长等战友伤亡共700多位。战后,常超淼被中央军委授予“模范报话员”称号,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21日清晨,在板洋口,敦张桥旁,看到翟朝军一班长,头上包扎着,身体很疲惫,我问了他,伤势怎样,他以坚强的意志,点了点头,随着一批伤员,撤回后方医治了。
上午,我班进入朔江。刚走到朔江口,敌人就打来几个点射,全班沿公路两边卧倒,卧倒时,前面离我约五厘米,有一枚地雷,露出微微引信,我新兵不懂怎样排除,班长叫我做个记号,并快速撤离,全班幸无伤亡。朔江口的波源村一带,左边有一个敌人的炮阵地,已被我部夺取。这时,我连指导员林壮元在炮阵地的战壕里,第一次用家乡话<揭阳话>直唤我姓名,同时指挥我班利用地形进入阵地。稍作调整观察敌情后,我们发现对面石壁尖山上只有一名被困的敌军在作最后顽抗。
经过精心组织,我班用火力消灭了那个越军,随后我班进入朔江。这时,我快速环观了天险,这朔江天险是个易守难攻的战场。公路两边,到处都是我364团牺牲烈士。他们有的紧握着钢枪,手指扣在板机上;有的拿着手榴弹,作投弹姿势……。体现了中国军人,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
在南山主峰一侧的暗堡旁,一位干部模样的烈士,手里拿着最后一颗手榴弹,准备将手榴弹投进暗堡,但其全身上下被敌人机枪打的满满窟窿眼。靠石壁尖山一侧的公路边,有一挺不知是我一机连、还是二机连的五七式重机枪,被打翻了身,正副射手的前胸后背,都被敌人机枪和高射机枪射穿。很多坦克兵牺牲后,身体被烤成焦状……那场面,真的太震撼,太惨烈,太悲壮了。反映出越军防守地形险恶,工事固筑精心,我部在没有强大炮火支援的情况下,以苦战,血战,惨烈战,悲壮的夺取朔江天险。
下午,我们回到了朔江口休息,大约三点多钟时候,清剿残敌的战友,押着一名身穿民服的越军特工人员,审问时,他拒不投降,并说不是军人,他深知中国军队善良,爱护人民,并认为可欺可骗,未经同意径直往深山里边走,这时不知那位老兵带头说:让他走,看他往那里走。想起了朔江的惨战,牺牲了那么多的战友,大家不约而同的拉动枪机,几十支枪口乃至百把支枪口,对准抗拒的敌人,很自觉的扣动板机。经查明,那个被消灭的是越军246团的敌人,越军的贯用战术是打得赢打,打不赢跑,化整为零,化军为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