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38杜甫五古《新婚别》读记
杜甫五古《新婚别》读记
（小河西）
乾元二年（759）三月，邺城之围败。郭子仪率军退守河阳。为守洛阳，官军四处抓丁补充兵力。时杜甫在洛阳回华州途中，目睹或听闻许多抓丁故事。本诗即写一位新娘在婚礼次日送别新郎从军的故事。战争残酷，但这是平乱之战。杜甫同情战乱中人民遭受的痛苦，但要结束战乱还须有人牺牲。杜甫以诗的语言，以新娘子独白方式，艺术再现了这故事。
新婚别（杜甫）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
结发为妻子，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
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注释】兔丝：一种蔓生草。也叫菟（tù）丝或菟丝子。《淮南子-说山训》：“千年之松，下有茯苓，上有兔丝。”《古绝句》（魏晋）：“菟丝从长风，根茎无断绝。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古诗》（魏晋）：“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蓬麻：蓬与麻，草本植物。《还田舍》（梁-周舍）：“松篁日月长，蓬麻岁时密。”《南山下与老圃期种瓜》（唐-孟浩然）：“邵平能就我，开径剪蓬麻。”
故：同“固”。本来。
征夫：从役之人；远行之人。《何草不黄》（诗经）：“哀我征夫，朝夕不暇。”《归去来辞》（东晋-陶潜）：“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结发：成婚。《孔雀东南飞》（汉乐府）：“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李陵录别诗》（魏晋）：“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
河阳：河南府河阳县，时官军与叛军在此对峙。【《元和郡县图志》卷5河南府洛州：“河阳县。畿。西南至州八十里……南城在县西，四面临河……中潬（tān）城，东魏孝静帝元象元年筑之，仍置河阳关。天宝已前，已于其上置关……故自乾元以后，常置重兵。”】
姑嫜：同“舅姑”。指婆婆、公公。《饮马长城窟行》（汉-陈琳）：“善事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古意》（唐-陈羽）：“姑嫜严肃有规矩，小姑娇憨意难取。”
拜姑嫜：指“妇见舅姑礼”。《礼记-昏仪》：“夙兴，妇沐浴以俟（sì）见。质明，赞见妇于舅姑”。古时结婚，婚礼后次日早上有妇见舅姑礼。参见：《近试上张籍水部》（唐-朱庆余）：“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新嫁娘》（唐-王建）：“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或唐时妇见舅姑礼是在婚礼后第三日。
【大意】菟丝攀附在低矮的蓬麻上，其藤蔓本来也爬不长。把女儿嫁给从军的人，倒不如早先丢弃在大路旁！俺和你做了结发夫妻，一次也没能为君暖床；昨晚成亲今晨告别，这结婚岂不是太过匆忙。你去的地方虽不远，是要守边到河阳。俺的身份还没明白，叫俺如何拜见公婆。
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
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
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
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
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注释】归：女子出嫁。《说文》：“归，女嫁也。”《桃夭》（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将：随从。
死地：死亡之地。《孙子兵法》：“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白马篇》（隋-杨广）：“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中肠：内心。《杂诗》（魏-曹丕）：“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
苍黄：青色和黄色；喻事物变化不定。《墨子-所染》：“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北山移文》（南齐-孔稚珪）：“终始参差，苍黄翻覆。”《王氏神道碑》（唐-张说）：“苍黄反覆，哀哉命也！”
戎行：行伍。《左传》成公二年：“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从军行》（唐-姚合）：“顾我同老弱，不得随戎行。”
兵气：战气；士气。《骢马驱》（陈-江总）：“长城兵气寒，饮马讵为难。”《从军行》（唐-刘希夷）：“军门压黄河，兵气冲白日。”参考：《汉书-李陵传》：“吾士气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军中岂有女子乎？”
罗襦（rú）裳：绫罗衣服。襦指短衣。裳指下衣。《长安古意》（唐-卢照邻）：“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鹦鹉洲送王九之江左》（唐-孟浩然）：“舟人牵锦缆，浣女结罗裳。”
双翔：成双飞翔。《孔雀东南飞》（汉乐府）：“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咏怀》（晋-阮籍）：“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错迕（wǔ）：错杂；不如意。《风赋》:（宋玉》：“耾（hóng）耾雷声，回穴错迕。”《石笋行》（杜甫）：“政化错迕失大体，坐看倾危受厚恩。”
【大意】父母养俺时，从不让抛头露面。今天既结婚，鸡狗亦要相随。你今天就要上战场，俺只得把痛苦埋藏心肠；多想跟你一块儿去呀，只怕是军情多变形势紧张。你不用为新婚离别难过，要努力建功在战场；女子在军中，可能会使士气不扬。俺本是穷人家女儿，好不容易才制办了这套丝质衣裳。以后俺不再穿这套嫁衣，当君之面洗掉脸上红妆。抬头看天上的鸟儿，不论大小全是双翔。人世间不如意的事儿本就多，但愿你和俺永相守望。
【诗意串述】全诗记一位新娘独白。首12句新娘诉说不幸。关键是“暮婚晨告别”。晚上刚结婚，早上就要送别丈夫。这是开头几句怨语的原因。新娘感觉自己嫁了一个“征夫”就如同“兔丝附蓬麻”，还不如干脆“弃路旁”。本是结发妻子，却“席不暖君床”。虽然河阳并不远，但到那里是去守边的，是要打仗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而俺过门一天不到，姑嫜还没拜，儿媳妇的身份都还没确认。接着8句新娘表白忠贞。本来“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今天俺长大了。当然要嫁人。既然已嫁人，当然是“鸡狗亦得将”。君是鸡俺随君飞。君是狗俺随君走。“君今往死地”，俺内心很沉痛。俺真想“随君去”，但情势不允许。末12句鼓励丈夫期待未来。你也不要挂念俺，到部队要好好干。俺本“贫家女”好不容易才有这套“罗襦裳”，你走后俺就把它收起来，俺也不再化妆。抬头看天上“百鸟飞，大小必双翔。”咱俩现在不能比翼齐飞，但俺在家等你回来，让我们永相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