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39 从孙悟空的圈圈到北京天坛,你所知道和不知道的坛城结界

7月29日,西藏日喀则市江孜县,问道之旅第19天。

1. 两个问题

问题 1:

《西游记》最为人熟知的“三打白骨精”一节中,孙悟空出去化缘前,担心有妖魔侵害师父、师弟,就用金箍棒在地上画个圈,让唐僧等人坐在圈内。之后白骨精到来,想抓唐僧,那圈儿却如铜墙铁壁,妖怪怎样也冲不进去。

请问:这圈圈是个什么由来?

问题 2:

Netflix出品的电视剧《纸牌屋》第三季,剧集开始,有几位藏传佛教喇嘛在白宫某个电梯厅里,默默地趴在地上制作一幅沙画,所用的材料为多彩细沙。

《纸牌屋》剧照

随着剧集的展开,沙画渐渐成型,内圆外方,其中并无神佛,由艳丽复杂的图案构成,极是繁缛精细。

僧侣们制作的沙画象征着什么?

2. 曼荼罗

在前一篇《问道·38 江孜白居寺,不可思议的坛城佛塔》中,提到了藏传佛教的坛城。什么是坛城?

坛城是梵语曼荼罗(曼陀罗,Mandala)的意译,是古印度流传下来的修行传统。曼荼罗的产生很好理解,修行者盘膝坐在地上冥想修身,静坐的时间很长。这种修行在室内还好办,若在野外,总要先要对修行处洒扫清洁,去除杂草秽物,并保持地面干燥。因此,便捷是法子是清扫后堆个圆形的小土台,坐在上面修行,这小土台子就是曼荼罗(坛城)的由来。

古印度婆罗门教的这一套被佛教吸收,因此佛家人说坛城是佛祖教弟子们做的。佛教故事中,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其间有美女妖魔诱惑骚扰。在后来的宗教画中,佛祖身下必有圆台,那圆台即为坛城。

随着宗教的发展,坛城在形制上有了更多讲究,为了防止邪魔入侵诱惑,还要做些法印之类。这种保护修行者的法力效应区域被称为结界、结护,多用金刚、火焰等在坛城的四方布设。

因此,《西游记》三打白骨精一回中,孙悟空用法力无边的金箍棒在地面上画个圈,唐三藏在里面打坐,圈外的妖怪却进去不得,这圈圈就是带有结界的坛城。所有坛城的中心都是个圆圈,曼荼罗的梵文就有“圆圈”、“遏制”的意思,故而曼荼罗也被译为“圣圆”。

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注:对《西游记》这一段的分析是笔者个人见解,未见别处有类似解读。

后来的印度教密宗和佛教密宗重视坛城这一古老的传统,并将其发扬光大,成为一种宗教仪轨和艺术表现形式。在藏传佛教的建筑、壁画、唐卡中,坛城随处可见。

在密宗举行宗教仪式和僧侣修行时,曼荼罗已成为其中最重要的象征性图形,能量的中心。曼荼罗的正中圆形,代表着宇宙,如来或菩萨居其中。圆形之外多绘制四面墙壁,墙壁有四扇大门通往外部世界。

密宗坛城画中,繁缛细致地绘制各色象征着咒法的图形,如火焰、莲花,以及菩萨、金刚、明王等,都是为了保护内部,防止邪魔入侵。

江孜宗山上的坛城壁画

3. 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坛城

绘制在唐卡上的坛城最为常见。坛城也有立体的,多用金银等贵金属,镶嵌了各色宝石。白居寺山上的那座大殿里供奉了一座巨大的立体坛城,制作之复杂繁缛,只能用巧夺天工、价值连城、令人叹为观止这种俗套的成语来形容。

笔者在西藏别的寺庙中也见过几座立体坛城,都不能与白居寺的这座相比。由于笔者对藏传佛教的造像、纹饰、法咒方面了解太少,围着这坛城转了几圈也没看明白,只是在琢磨,且不说材料的成本,需要多少工时才能做出这等精美绝伦的工艺品?没办法,在工厂一线车间里混过工程师都是这毛病。

坛城被玻璃罩着,室内的光线太暗,拍出来的照片噪点严重,效果不好。

据说,白居寺内还有作法修行的坛城道场,被绘制在某个殿内,我在白居寺里没有遇到。后来在网上查到了照片,很是艳丽细密。显然,这种密宗修行的密室也不会让游客踏入。

图源:维基百科

其实,那座六百多年历史的白居塔才是白居寺里最大的坛城。笔者走到这塔前,首先感到震撼,之后立即醒悟到,这是我在西藏所见的最宏伟古朴的立体坛城,在塔内转了一圈,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看法。然而不知为何,对白居寺的介绍文字中,一般不将其称为坛城。

或许这是对坛城的概念理解问题。笔者认为,坛城有狭义与广义两种。

很多人以为,坛城是藏传佛教密宗才有的法界道场,因而将其独特化、符号化与神秘化,其实,藏传佛教的坛城只是狭义坛城的一种。

狭义的坛城就是密宗的曼荼罗,有规范的形制。然而,作为古印度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曼荼罗在印度许多宗教密学被广泛运用,印度教瑜伽密宗的曼荼罗随处可见。柬埔寨的吴哥窟,供奉的是印度教大神毗湿奴,这一世界上最大的神庙遗迹,也是典型的坛城。

印度曼荼罗 图源:维基百科

所有的宗教都在发展变化,也会相互影响。坛城,源于古代的祭坛,无论是先民围着火堆跳舞、巫师萨满在其中做法,还是僧侣在其中修行,总要有个土堆、石头台一类的祭坛、法座,它们都是坛城。若对其神秘化、抽象化,并赋予更多的象征意义,坛城就会发展为用来描述宇宙模型的一种密学。因此,广义的坛城,是各个宗教的祭坛与宇宙模型。上图中的印度曼荼罗,与犹太教的大卫之星很相似,它们的源头可能都来自古巴比伦。两河流域是现代人类文明的发祥地,当然也是所有宗教源头之所在。

咱们中国传统宗教中也有坛城。易经八卦图,就是一种宇宙模型(坛城)。天坛的圜丘坛,皇帝每年祭天的地方,是最典型的中式祭坛,当然就是坛城。而天坛的祈年殿,则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坛城。天坛的建筑结构象征着的中国传统天圆地方的宇宙思想,和藏传佛教密宗没什么关系。

坛城,很神秘,其实也不神秘。

坛城,到处都有,不止在西藏。

4. 独行于江孜

拥有丰富人文景观的英雄城江孜在西藏的名气并不大,即使在夏天这种旅游旺季,全城也没几个内陆游客。

在江孜,我一次遇到最多的内陆人不是游客,而是几位民工。在西藏做泥瓦木工的多来自四川,有汉人,也有彝族(见《问道·21 高原上的彝族兄弟》)。这几位正在白居寺山坡上的措钦大殿二层的露天平台上抽烟休息,我在殿内迷迷糊糊乱转就到了这里。藏传佛教寺庙的建筑形制不同于内陆,楼梯陡,光线也不好,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转蒙圈。

几位见到我后都挺热情,或许也是大家都身在异乡的缘故。西藏的普通民众,尤其是老一辈,多不懂普通话,又都沉迷于宗教之中,内陆人很难与他们交流。

离开措钦大殿下山,遇到几位藏族姑娘,她们又是另外一种典型:城里人,受过现代教育,普通话很好,穿着打扮甚至相貌都与内陆人无异,待人也开朗和善。

一位苗条高挑的姑娘拿着一根植物,剥了茎秆的皮往嘴里送。那根植物有小指头粗细,内表皮是红色的。姑娘说是在附近采的,掰了一段让我尝尝。这东西有点儿像藕带,脆脆的,多汁水,但特别的酸。姑娘说了这植物的名字,名字太陌生,我没记住。

离开白居寺,就准备告别江孜了。

昨晚到江孜县城后,选择住在车里。冒雨点火做饭,煮了碗方便面。多喝了点伏特加,不到十点就沉沉睡去。半夜里几次被冻醒,在羽绒睡袋中瑟瑟发抖,搞不清车外有多少度。风餐露宿,真的不易。

早上醒来,按惯例找了家藏餐馆。这家店早餐只提供两样:藏面和藏包子。此时藏包子还没做好,我只能来碗清汤寡水的藏面,面上有了几块卤牦牛肉。这牛肉显然是用来考验牙口的,真可谓坚贞不摧,与软踏踏没骨气的藏面条形成了极端对比。

再要一壶(三磅)酥油茶,喝不完灌到保温杯里带走。

藏面的口味如何就不用评价了,吃得太多,我也早就没了感觉。进藏餐馆当然不只是为了吃,若想吃好干嘛不去川菜馆?

这家的小儿子刚四岁,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他不懂汉语,我们只能靠表情和手势交流。满眼好奇的他面对镜头很开心。

离开的时候,孩子跟我出门,小嘴瘪瘪几下,有点儿伤心模样。我也挺难受,孤身在外这么久,想家了。

中午离开白居寺,又去了家藏餐馆,找个池子洗脸。自己车上带的水有限,早上起来只刷了牙。餐馆里没香皂,就用洗洁精对付,效果差不太多,只是洗完后脸上味道有点怪怪的,吃饭时还在冒香精味。

这家藏餐馆里也没啥可点的,我就要了份水饺。这牛肉馅饺子从冰箱里拿出来,丢进高压锅炖了半天,皮儿还很硬,里面空荡荡也没什么馅。对付着吃完,回到车里看地图,犹豫许久,决定改变行程。

点火,挂挡踩油门,我驾驶着老爷车离开江孜县城,转向南方,朝着锡金、不丹和印度方向。

新的旅程,又开始了。

5. 多说几句

《纸牌屋》第三季结束时,耗时几个月制作的沙画被一把抹去,精美绝伦的图画复归为一堆普通的沙子,被端出白宫,倾倒入河中。这一段的视觉效果挺震撼的,象征意义也很明确:无论你做了多少付出,营造了何等的靓丽辉煌,终归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同样在剧集结束前,男主人公以坛城为喻向妻子告白:“Nothing is forever-Except us.”(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我们)

这话貌似警句,实则并既未参悟佛法,更是虚伪之词。

到了一定的年龄,拥有了很高的经济、社会地位后,追求永恒成为少数人终其一生的追求。为什么要当美国总统?为什么做了首富还要上蹿下跳?肉体无法永恒,名字会被写入历史。后人会记得罗斯福和希特勒,任何年代都有首富,与沈万三齐名的有几个?

然而,从更长的时间尺度或佛教哲学来看,一切都是Nothing,是空(Sunyata,梵语),没有Forever,不会Except。然而,追求永恒者必然会沉迷于现世,陷入烦恼,甚至为了追求所谓的永恒而抛弃世俗的感情与道德。

《纸牌屋》的男主人公是美国总统,“Nothing is forever-Except us.”说的是半截话。过去几年中,哪个美国人的名字会载入史册?当然是特朗普,或许还有时代首富,比如Facebook的马克·扎克伯格。

因此,《纸牌屋》男主人公真正想说的是:“Nothing is forever-Except me.”(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我)将说这句话的人想成特朗普,想成特上蹿下跳的马某人,就很好理解了。

咱们都是普通人,孙子能记住你的名字就不错了。永恒与我们无关,我们更要远离那些追求更高名利的人,在他们眼中,你我不过是根不值一钱的草芥,是块随时可以抛弃的垫脚石。

后记

时隔数月,在《西行漫记》重发结束后,《问道》又续了一篇。《问道》的写作难度太大,我又总不舍得将它烂尾。

告别海南回到浔阳,繁杂的事务太多,更有难以言说的苦衷,身心俱疲,难得找时间码几个字。

众生皆苦,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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