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女人都合适嫁进豪门
1
沈梦和冯川挤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客厅里静若无人。
沈梦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那些穿透力犹如X光的眼神，先在冯川的身上流连，而后纷纷落到她的身上，大家的心路历程基本可以概括为：这男的有点老，这男人挺有钱，小梦会不会被骗啊？
换完鞋，诸位总算神归原位。沈梦大方介绍：“这是冯川，我男朋友。”
亲戚们纷纷点头致意，沈爸沈妈出于礼节过来接东西，一边说着“来就来呗带什么东西”，一边不动声色地又把冯川扫描一遍。
空气中涌动着一股微妙的氛围，大家对冯川心里没底。
吃饭时，刚才没放开的长辈们终于憋不住了，开始互相配合着查户口。
“小冯呀，你家哪里的？家里都有什么人？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今年呵呵呵呵呵……今年多大呀？”
冯川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也是本地的，家中独子，父母健在。我现在管家里的公司，今年38，之前忙着考学工作，把终身大事耽误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懂行的表姐说：“小梦和我提过你，我知道你家的公司，产业蛮大的。”
她嘴上说着，手同时在桌下活动，把刚才偷摸百度的资料传给旁边的家人看。
于是乎，在座的各位终于知道了“产业蛮大”到底有多大。
是他们奋斗几辈子也追不上的“大”，是让他们惊叹和无措的“大”。
所以，小梦要当阔太了？
2
现实生活里，大部分心里有点数的普通人，对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嫁还是很排斥的。
沈爸沈妈也不例外，有钱人是那么好嫁的吗？他们可从来没想让女儿靠结婚换来富贵生活。
二老在饭桌上隔着佳肴相望，彼此传递一个眼神：不合适。
所以，饭毕收拾桌子时，沈妈把沈梦叫到了厨房，未等老太太开口，倒腾剩菜的表姐先说道：“冯川爸妈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沈梦实话实说：“原本不同意，但冯川坚持，他们妥协了。”
表姐撇撇嘴，沈妈叹了口气：“咱家条件不如他，但也不缺钱，你更不是个看重物质的孩子。”
沈梦笑：“那又怎么了？我还不能和有钱人搞对象了？”
表姐苦口婆心劝道：“有钱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觉得你看中的不是他的钱，他可不那么以为，指不定在心里掂量你几回呢？”
“那我应该找个什么样的？”沈梦问。
表姐笑了：“和你条件差不多的呗。就像我和你姐夫，白手起家，同甘共苦，亦夫亦友。”
末了她又补了句：“妹，听姐一句劝，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别人家奋斗几辈子的钱，咱别惦记。”
沈梦在心里暗骂几句，心想这拜金的标签还真是贴得顺手。
索性她也不解释了，直接说道：“没错，我图他有钱，他图我有貌。小蜜傍大款，二代找小情儿，我俩半斤八俩。”
表姐听她这么说，目瞪口呆。沈梦觉得特解气，暗想，幸亏刚才没说“我图他因为有钱才有的气度和从容，他图我因为好看才有的自信和快乐”，否则定会被别人笑掉大牙，还得骂她一句矫情的绿茶。
3
就在沈家人集体唱衰这段感情的时候，冯川向沈梦求婚了。
场面很隆重，俊男美女，浪漫至极，后来有媒体报道，朋友圈到处扒当事人，硬是把这场求婚拱成了话题，据说冯家当月的订单都多了。
事已至此，沈爸沈妈也没办法，只能认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很快就发生了一件让沈家人忍不了的事：冯川把自己的财产做了婚前公证。
一开始，沈梦并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公证就公证呗，有钱人这么做不是很正常嘛？”
但沈爸不干了，他声音发颤：“你傻吗？这婚还没结呢，你就让他们家人这么算计？你欢天喜地要当新娘子，人家可是连离婚那一步都想到了！”
沈梦很无奈：“爸，我又不想靠结婚离婚分财产，有没有公证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沈爸牛角尖越钻越深：“所以更不该公证啊！就算将来要离婚，咱也不惦记他家的钱！这是咱家人的人品！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家人看扁你，顺便看扁咱们老沈家。”
沈梦感觉自己陷入一个不能自洽的悖论，这么争下去，什么结果都得不出来，只能弱弱地为自己辩论：“不管怎么样，这个婚也结定了，爸你别纠结了，好吧。”
沈爸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沈爸和沈妈好一顿讨论，又连着几天苦思冥想，有了主意。
他对沈梦说：“他冯家既然都把财产公证了，那咱们也得要多点彩礼，不然将来你婚姻要是出点什么问题，不是亏死了。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咱们也不要什么天文数字，就——”老头儿使劲抓了抓头发，“就188万！”
沈梦懵掉：“这还不是天文数字？爸你疯了吧？”
沈爸说：“冯家家产至少过亿，这点儿对他家九牛一毛。再说，这钱我们一分都不要，全部都给你。你去和冯川谈，他们家大业大，如果连这些彩礼都不愿意拿，那这婚我看真不用结了。”
4
沈梦没办法，也因着爸爸的那一句“这钱我们一分都不要”，稍稍有些和冯川商量的底气，反正就是走个过场，是吧？
其实，爸妈到底在想什么、担忧什么，沈梦都知道；冯川在防备什么，沈梦也都懂。
冯川这样做并非不爱她，而是相比所谓的相信人性和感情，他更相信规则和法律。
所以这个公证他必须做——有钱人大多数都这样，不为别人的欲望买单，把所有可能发生的错误消灭在源头，这才是他们需要的周全。
而自己爸妈呢？他们只是平常老百姓，所以一边努力不卑不亢，一边却会不由自主地掉进固有的认知中，认为夫妻就该不分彼此，像沈梦这样还没结婚就被提防，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不能容忍孩子存在于这样危险的处境中，只想在刀俎落下之前，能抢救一点是一点。
她和冯川约会的时候提及此事，摆明态度：“彩礼就走个过场，事后再拿回去，我实在不想让我爸妈担心。”
冯川笑笑：“你爸爸这是对我做公证有意见，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万一我的婚姻波动，就会牵涉到整个公司的利益。而公司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其他股东。我以为这是常规操作，没想到你家里反应那么大。沈梦，188万家里拿得出来，但是我们都快要结婚了，突然提这样的要求，我觉得我爸妈会更不高兴，这对你更不利。”
说到这里冯川打住了，尽管他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他原本打算婚后让沈梦创业，或者进家族企业做管理职位，也会随着感情的稳定将部分私人财产过户给沈梦。但他自己主动往外拿是一回事，被逼迫着拿是另一回事。
另外，他的出身和成长环境让他见识了太多的“贪念”，他很担心沈家人知道他的身家后动了邪念，这188万恐怕只是个开始，如果他妥协了，以后会不会索取得更多？这188万到底是他们为女儿要的保障？还是他们想跟着女儿沾光的探路石？
冯川可以掏钱，但是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两个人最终把彩礼金额敲定在118万。于冯川，通过讨价还价对沈家做了拿捏；于沈梦，这个数字也算对家里有个交待。
但沈梦心里是不高兴的。她本以为，自己都低声下气给冯川讲了彩礼只是走过场，但沈川还讨价还价的，未免有点太不给面子。难道他骨子里也看不起她或者她家？
而冯川随后一席话，让沈梦心里更加不舒服：“这彩礼既然给了，我们家也不打算收回来。这样吧，你让你家里再象征性的添个十来万，自己换辆好点的跑车，就算陪嫁。毕竟你现在开的那个小POLO，也有点不合适你以后的身份。”
“什么身不身份的，结了婚我还不是个普通员工吗，开什么车是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沈梦尽量用嗔怪的语气表达自己的反对，心里话却是，你冯家还差我这一辆车吗？既然不打算收回来，指手划脚的让我买车算什么？就不能让我用这钱买个小房子什么的，也算我的私人资产，也多少有个保障。你真的是为我好吗？还是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我的处境和感受？
冯川不置可否：“还有，上次你提的网上订婚纱的事，我想了想还是不行，太不上档次了，我会拜托时尚圈的朋友去借品牌。”
沈梦问：“我订做的婚纱也要一万多块，还不行吗？我又不是女明星，穿什么品牌？”
冯川耐着性子解释：“很多贵宾都要来，人家看你穿个高仿的婚纱，会以为我家要破产了呢。”
沈梦无奈地点点头。那个瞬间，她忽然想起带冯川回家见父母的时候，她表姐说“白手起家，同甘共苦，亦夫亦友”。
那么她现在就是个工具人吧？
5
婚礼的细节沈梦再也懒得操心，一切都听冯家人的安排。
在订酒店之前，两家人坐到一处吃了顿饭，算是正式的会面。
冯家父母虽然对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是那么满意，但看着沈梦长相、学历、性格都不错，家里人也算通情达理，想着日后虽然不能有所助力，但也不会兴风作浪，还是接受了。
饭店很高档，菜品很精致，沈爸沈妈没怎么动筷子，沈梦知道，爸爸肯定在家里交代过，注意言行举止，别跌份儿。
席间，冯妈提到了酒店的事，说：“我们这边预计88桌，您那边呢？”
沈爸愣住，看了看沈妈：“我们没那么多亲戚，最多……也就20桌。”
冯妈点点头，看似抱怨：“唉，我愁得失眠。我这边客人比较杂乱，国外的、高层的、企业的、相关部门的……什么人都有，冯川还有个什么明星同学……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排才能周全，我——”
这时，包间门忽然被推开，打断了冯妈的讲话，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进来，朝着冯妈冯爸远远伸出手：“你俩真不讲究，来这边吃饭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冯爸冯妈起身应酬，得知这顿饭是为了冯川的婚姻大事，西装男很惊讶，忙让冯爸冯妈介绍沈梦一家。
冯妈面不改色，笑盈盈地说：“这是我未来儿媳，这是我未来亲家。”
西装男客套地握手：“二位看着气质不俗，在哪高就？以后要常来常往，我和老冯多少年的交情了。”
冯妈不慌不忙地接话：“沈梦的妈妈在大学工作，沈梦的爸爸是咱们这儿市一医院的部门负责人。”
西装男很夸张地说：“大学教授和医院领导啊！书香门第！难怪女儿气质这么好！要我说啊老冯，这个圈子里的孩子属你们家冯川明智，现在这年头，出身比钱可重要多了！”
几人又打了会儿哈哈，西装男走后，包间里瞬间静了下来。
沈梦在等一个解释，但冯妈喝了口茶，略过刚才的场面不谈，又接着谈婚宴的事情了。
7
在回家的路上，沈爸沈妈问：“我在医院保卫处当个保安分队的小队长，你妈在大学图书馆当管理员，很丢人吗？”
沈梦感觉眼眶有点酸，无力地说：“爸，那个人咱们以后也不打交道，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
沈妈用胳膊肘捅了下沈爸，摇摇头，小声说：“已经决定要结婚了，你能不能为了闺女忍一忍，这点事儿算什么？”
沈爸不再说话。
沈梦透过后视镜，看到父亲嘴巴紧紧抿着，嘴角耷拉，腰背挺直，那是又强硬又软弱、又不甘又无奈的姿态。城市灯火映着他的眼睛，明明灭灭间，闪动着让人不忍直视的破碎流光。
回到家里，沈爸忽然说：“如果你要换车，爸给你出一半吧，他家给的钱，你留一半压箱底。”
沈梦说：“不用了。现在还是想想婚宴的事吧。咱家上哪划拉二十桌客人撑那个场面？”
沈爸叹了口气：“我和你妈两边的亲戚，你的同学朋友同事，咱家动迁之前的街坊邻居……”
沈妈听着，眉头锁得更紧了：“你没听冯川他妈念叨人家的客人多么尊贵吗？你啥人都请去，到底是去给小梦撑场面呢还是给她丢人呢？”
接下来，老两口开始合计，哪些人能请，哪些人不能请。
吃饭吧唧嘴的，大声讲脏话的，喜欢带熊孩子出门的，性格癞皮狗趋炎附势的，外债一堆爱给人添麻烦的……
算来算去，合适的凑不够五桌，而且势必会得罪那些没有邀请的。
沈梦看着爸妈为难的样子，胸口越来越闷，想到未来，她甚至生出绝望的感觉，以后该怎么过日子呢？她如何才能将前二十多年的一切，融入那个陌生又复杂的新环境呢？
正在这时，冯川转来三万块钱，后附言：“给叔叔阿姨置装。婚礼穿。”
沈梦盯着那个橙色的方块，想起去吃饭之前，爸妈找出了他们最贵重的行头，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如此重视过，倒不像是去吃饭，更像是去上贡。
然而，他们以为最好的，在冯家人眼里连及格线都没有达到。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断了，而后思绪汹涌，将所有城墙冲毁，她用尽心力维护的堡垒，塌成一堆沙。
8
沈梦向冯川提出了分手。与其将来兵荒马乱，不如好聚好散。
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和冯川之间不是谁配得上谁的问题，更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他们从来就不在一条轨道上。
两家人判断“应不应该”“合不合适”“对不对”的标准是不一致的，冯家需要的体面和进取，与沈家需要的平淡和安稳，一直背道而驰。
冯家不愿低头来迁就她的苦衷，她也不愿意一直抬头踮脚地辛苦追逐。
毕竟起初，她只是想谈个恋爱结个婚而已。
犹记得与冯川初见，她先被他的颜吸引，继而被他的身材迷惑，冯川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他的谈吐、他的品位、他的衣着，都太让她着迷了。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冯川那么有钱，只猜测他不是穷人而已。
她把一切都想得特别简单，即便后来知道了他的身家，她也只是哇哦一声。
而最终呢，所有的事都提醒了她，门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你无法抱怨、无法指责的东西，是会让最初的美好无限下沉的东西。
因为她并不指望享受它的荣华灿烂，所以也无法吞咽那么多突如其来的委屈心酸。
所以也注定她和冯川只能陌路。
分手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
就像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对方探出了触角，短暂的新鲜感后，他们都发现在不同的空间里，空气都是不一样的味道。
他们不仅吃不饱，而且吃不消。
那就还是各自离开误闯的天地，相互祝福吧，只把这段经历，当作一次心血来潮的探险。
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