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小龙： 15℃的生命 【08同题·非虚构】
15℃的生命
文/甄小龙
还没有进藏的时候，对于高原上气压低，水都烧不开也仅仅停留在电视上。当看到戍边官兵巡逻途中，喝着半开不开的水，吃着难以下咽的压缩干粮时，我的心里也是跟着一阵心惊肉跳，但也仅仅停留在感知觉当中，并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艰辛。
2021年年初，媒体上报道了戍边官兵为保国土抛头颅洒热血英勇事迹。我身在拉萨，距离冲突边境线也就区区几百公里，内心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我看着自己身上的火焰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射击的动作要领，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复习着卧倒起立、匍匐前进的战术动作，期待着随时重新换上迷彩服，拿起冲锋枪，冲向保家卫国的前线。
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早在2008年的时候，我就与神圣的布达拉宫来了一次美丽的邂逅。那时的我，还只是一名军校学员，凭着年少冲动，梦想着像边防战士一样，巡护在祖国的边陲，把每一滴热血都洒在祖国的边境线上。
2020年7月16日，我跟随着梦中仿佛已经很熟悉的场景，如愿以偿踏上了青藏高原，来到了祖国的西南边陲。身在拉萨，站在中国地图面前，用心丈量着我们森林消防队伍在世界第三级用青春和热血铸就的生态屏障。
也许是当作训参谋留下的后遗症，凡是都要用具体的数字来说明。对于初来乍到的我，单位的领导很是关照，送了一个智能烧水壶，能够精确地看到水沸腾时的温度。
拉萨海拔3650米，当我真正看到高原上水沸腾时的温度时，我震惊了，85℃，水真的烧不开。
出于组织对我们援藏干部的关心，我们来到自治区人民医院体检。抽完血后才可以喝水。我在医院的开水箱上看到的是鲜红的“85℃”，红得刺眼，刺得人心疼。
“如果长期喝这种烧不开的水会怎么样？”借着体检的机会，我咨询了当地的医生。
“理论上讲，在高原，85℃的水已经达到了消毒的目的，可以正常饮用。但是最好还是喝100℃完全烧开的水，尤其是煮面条、饺子，最好要用高压锅，用咱们这85℃的水是煮不熟的，时间长了，会引起胃肠道病变！”当地医生语重心长地叮嘱了我们一番。
2020年8月份，进藏还不满月的我，带着医生的叮嘱来到了海拔近4600米的那曲。
虽说是代表着夏天的8月份，但是晚上10点多的那曲，迎接我的却是冬天。冷风夹带着缺氧直接袭击了我的肺泡，踏上那曲的地面就像踩在了棉花上，有种即将到达太空的感觉。反映最强烈的是心脏，明显的感觉到心脏的剧烈收缩，带着一阵阵的闷痛。
我拖着的行李箱，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样，不再轻巧顺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障碍物，阻挡着我前进的步伐。
那曲大队来接我的同事，在第一时间给我披上了一件大衣，温暖走遍了我的全身。
在赶往大队的路上，他们为我详细地介绍了那曲的情况。
那曲，藏北草原的一颗明珠，“风吹石头跑、夏天穿棉袄、氧气吃不饱”是这里的真实写照，而常年战斗在这里的森林消防指战员则是用青春和热血守卫着42万平方公里的羌塘草原。
那曲的海拔比拉萨、昌都等地区要高出1000多米，水沸腾的温度只有74℃，比拉萨还要再低11℃，但是那曲大队的战友们却透支着生命，取得了同样优秀的成绩。
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心脏的负荷都要比其他地方多出20多公斤，更不用说负重10公里越野训练了。而那曲森林消防大队却是当地唯一一支训练5000米以上长跑的成建制单位。很多人都不同程度地患上了心肌肥大、指甲凹陷等高原性疾病，而这些疾病都是不可恢复的。
在到达那曲大队的第一个晚上，我是在泪水中度过的。不仅仅是感动，更多的是心疼。
9月份，我第二次来到那曲大队，正好赶上大队和当地政府联合开展的防汛抗洪演练。我接过报道员手中的相机，想像着跟内陆一样，跑到理想的机位上。理论上，我只需要跑3步就可以了，实际上，我只跑出了2步，最后一步由于心脏发出强烈警报而不得不放弃，双膝差点跪倒在地上。而远处的那曲大队战友却扛着100多公斤的冲锋舟大步流星地向前冲。
每当他们站在负重五公里越野的起跑线上，看到他们奔跑时那狰狞的面孔、跑完步咳血的场景时，令人震撼和心疼。
没有到过那曲，就不会明白在那曲的苦，在这平常人走路都会喘到窒息的那曲，咳血对队员们来说却是不足为奇的事。
他们用生命捍卫着大队的荣誉。
2019年5月份，那曲森林消防大队二级消防士李秀才趁着休假回家时，要给两个儿子树立一个勇敢坚强的形象，特意带着两个儿子去献血，谁知医护人员的一句话将他再一次打入了无底深渊。这已经是他第6次被献血车拒之门外。
“您的红细胞比正常人高出太多倍，不能用到我们的临床上，你可以选择合适的运动方式，增加肺活量，提高机体的抗病能力，减少和预防血栓发生！”
李秀才盯着手中的化验单，欲哭无泪。
那曲，常年高寒缺氧，气候干燥。医学专家认为，在氧气含量不到内陆一半的那曲，血氧饱和度常年低于正常值，导致机体大量生成红细胞，以增加携氧能力，而这则意味着慢性的心、肺疾患。
那里虽然艰苦，但李秀才从未想过放弃，在那曲坚守了10年，用心中的热血燃烧和沸腾着整个羌塘草原上所有的白雪。
清晨的那曲，无论春夏秋冬，气温都是零下。而到了冬天，气温更是达到零下30℃，含氧量也更低，大队营房的地基都被冻得鼓起了包。李秀才却每天坚持6点半起床，整理好着装，早早地到训练场等待着早操的开始。
来自云南大理的李秀才进藏之前还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冬天，他第一次在那曲做单杠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曲的单杠还能“粘手”，他只知道服从命令。那时李秀才啥也没想就蹦上了单杠，结果下来的时候硬生生把他的手扯掉一层皮。
冷冻可能暂时会麻痹你的双手，可是那种撕掉肉皮钻心的疼痛却在深夜的被窝里愈演愈烈，而火场上鏖战火魔消灭火头的双手就是这样炼成的。
2020年4月14日，林芝地区发生特大森林火灾。那曲大队奉命驰援。李秀才作为大队的红旗驾驶员，主动担任运输任务。他连夜驱车800余公里，第一时间将队员安全顺利准时输送到了灭火一线，为有效控制火场北线，保护附近的村庄赢得了有利战机。他说：“这是我职业生涯中单次驾驶时间最长，行驶公里数最多的一次，虽然累，但是当时心里只想着如何尽快将车上的几十名兄弟安全顺利的送达火场。”
8月，那曲地区遭遇连续强降雨，色尼区完全小学被雨水淹没。那一天的凌晨2点，李秀才携带排水泵跟随大队前往救援。虽说已经是夏天，但那曲凌晨的气温却接近于零度。为了不影响第二天孩子们的上课，李秀才第一个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架起排水泵就开干，而这一站就是4个多小时。等到洪水被清除，他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被队友抬出来，换上干的鞋袜缓一缓。
李秀才把最美的芳华献给了雪域高原，把胆囊炎、心脏偏移、肺部增大等毛病留给了自己。虽然血液不合格，但是李秀才知道自己的精神的血液却是无比优秀。
2021年春节，是那曲大队二级消防士赵恩义从事森林消防事业的第十个年头。
每年的春节是森林防火的紧要期，同时也是森林火灾的高发期。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他只回家过了一次春节，今年他和大多数的森林消防员一样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十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在岗位上坚守，有一年的春节还是在火场度过的。
27岁的赵恩义准备在今年春节回家举办婚礼，老家只有春节的时候，人才最多最齐，也是最热闹的时候。但是大队要和往年一样抽调一部分人前往山南市执行靠前驻防任务，人员在位率少，加之今年全国各地都在降温，只有西藏是暖冬，降水量相比往年减少了很多，森林火灾的风险也随之增加。于是他决定推迟婚期选择留下，他是大队消防员里参加灭火次数最多的同时也是经验最丰富的，自己留下，大队就可以多回去一个人，赵恩义把休假的机会让给了其他战友。
虽然驻防分队的防区火灾发生的概率减小了，但是西藏其他地区的火险等级仍然没有下降。往年这个时候，因为在林区用火不当、燃放烟花爆竹，引发的森林火灾占多数，加上今年的藏历新年和传统春节在一起，转山、挂经幡、烧香等一系列活动都有可能引发火灾，管控难度较大。除了要加强教育宣传的力度还应该做好执行跨区域增援灭火的准备。
这些年来，在灭火作战中他勇于冲锋陷阵，清理悬崖峭壁的火点烟点这样的急难险重任务总有他的身影。
从2020年8月份到12月份，我进藏不到半年5次挺进那曲，每一次都收获着感动与心疼。这群可爱的战友们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感动和震惊，仿佛一个又一个地惊雷在我内心最深处炸响。
我问他们：“这里的水烧不开，怎么办？”
“没事，都习惯了！再说，总队首长已经为我们装上了西藏智慧水务，那上面的温度是100℃！”他们黝黑的脸庞上绽放出格桑花一样的笑容，同时也把他们的简单的幸福传递给了我。
行走在青藏公路上，远处的雪山依然洁白无瑕，成群的牦牛悠然自得地徜徉在草原上，蓝天还是那么蓝，天上的白云聚集成藏文，仿佛在向那曲大队的战友们诉说着“扎西德勒”！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