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欧阳白/草树/吴昕孺/蒋志武/邓如如/王小七//周天候/师飞/朱文科
湖南诗人作品选辑
呵，靳江河这只小兽
◎欧阳白
呵，靳江河这只小兽
喘着气，从白鹤山起步
像梅西带球过人一样
携水曲折迂回
一路过了大屯云、道林
顺便趟过
宁乡、湘潭、望城——
现在，调正方向
向长沙奔去
河水这只小兽
喘着气，让我想象
它中间至少要停顿过两次
一次是面对江心之洲
它分身滑过汀岸的芷兰
一次是听到靳尚
在坟墓里的叹息
它犹豫着
不再一跃而过
生怕磕着楚地发炎的肋骨
沿途，杜鹃花从红到紫
桃花、李花、野菊花
从盛开到败落
鸟雀终老，鱼虾死去
虎形山上我一坐半晌
看它像一只小兽
喘着气，美丽而孤单而忧伤——
除了那只系在荒滩的渡船
似乎没有人和它说话
它继续向湘江而去
向远方的洞庭而去
我知道，那里夕阳照着湖面
阔达而静止
一种与时空无关的美
一种令人想起死亡的美
深 渊
◎草树
我说，先生们，你们每天出门
记得看一眼脚下
你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们笑了笑，认为我在讲梦话
钢丝太宽，给了脚错觉
或自以为技艺高超
但我“进去了”另一些人的梦
签在了烤肉架上
耳朵直到半夜还醒着
我“进去了”面对的真正问题
其实只有一个
那是个哈姆莱特式的古老问题
二月兰不是我摘的但指纹
染上了甘蓝。是我。另一些
开联合收割机的人
却站在领奖台上
我只能说，深渊，你当耀眼
如乞力马扎罗的雪
更明晰，像但丁的地狱
不要发出引力波，像百慕大三角
不要云遮雾罩。直接如雨水
打在皮肤上，浸进心里
湘江即景
◎吴昕孺
时针指向八点。月光舒展
光秃秃的玫瑰枝条
群芳滞留于春天的车站。而湘江
悍然在寒冷内部
紧缩银根。北风的时局动荡不安
一艘乌篷船停在江面
它摇摆着保持自身的稳定
谁使劲撬开了天空的旧抽屉
里面的秘密淡若疏星
江岸崚嶒，这把被遗弃的长柄牙刷
直抵城市咽喉
她娇艳地呕吐，让五彩虹霓泄满一地
渔船里那粒明灭的灯光
是玫瑰枝条上唯一的花瓣
万物皆有秘密的背影
◎蒋志武
广场，水晶吊灯已熄灭
笼罩在天空下的万物开始生长
飞鸟被高楼的旗杆撞伤
经过了所有时间，瓦斯打开
黑暗之门
光辉深埋，红色砾石路上
一辆东行巴士
一名孤独的旅行者穿过乌有之乡
春天高举茂盛的树藤，即使终究有死亡
那些聚集的万物，譬如珠宝和骨头
像拳击手
影子让我们整夜醒着
在生硬面前，我遇见的是相同的面孔
死寂或者活跃，远处的潮汐
大海，影子重重叠叠，打开空壳
万物皆有秘密的背影
让我们背诵死亡的口诀吧
黎明，百合小心地抽取自身
并不浑浊的汁液
小巷里的那只船
◎邓如如
小巷伸出的舌头
是一只陈旧的船
它卡在一首诗里
供来往的游人按下快门
一位李姓的男子长发有度
他登上船 像是他挥酒吟诗的祖先
此时 那首诗发出声音
长眠船下的水苏醒，快门为乐，水手拍岸
镶入对面墙上的那些空陶罐
有长长的吸水声
一切在雨中走走停停
诗人们坐成观众 庭院的坪内空无一物
转眼 一把伞落于无物之中
烟子茶、小花片敌不过这把 搁浅的伞
我父亲给神明点灯
◎王小七
除夕夜，我父亲给神明点灯
挑选食物，用碗碟盛放
在堂屋北面墙壁的木架上
我们不在那儿
他们可能会说悄悄话
这一夜，神明们不用自己举灯
穿过黑暗
帮我们打开新年的门
父亲从没有告诉我们
还有其他时候的一些事
包括神明们的生日
他的脆弱，他的祷告
鱼 说
◎周天候
那些面目模糊的神
端坐云端
手持精致的钓竿
将语言为饵
有垂钓的
就有上钩的
它们算计好机会
赴一场盛宴
我想我难看死了
以怪异的姿势在天空游呀游
不融于水
不呼吸于尘世
出云南记
◎师飞
黑暗如雨，风裹着自己飞行
鱼群躲在冰川深处，它们瞥见游走的潜艇
高原种满了阿拉伯口音。女人们开始扭动
她们分泌一种粘稠的高傲——
有一颗头颅注定会被孤立，有一种表情将被简化
这些年，人们从江湖退守厨房
我渡尽劫波，却依然热爱错误的类比和归因
蛛网就要落下，昆明的童年是灰色积木
昆明的晚年是一滩镀金的碎瓦砾
晚 宴
◎朱文科
十几个人亲热围着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男男女女
不是朋友也是熟人
不是熟人，也是熟人的
熟人
举杯吧，你可以是茶水
可以是白开水
可以是酒水
白酒，红酒，啤酒，都行
一瓶啤酒喝掉另一瓶啤酒
我把空啤酒瓶放在白酒旁
又打开另一瓶啤酒
我又把空啤酒瓶放在红酒旁
我晕乎了
分不清啤酒白酒红酒的颜色
但我知道
宴席总会散的
（本期组稿：邓如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