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琢 ▏柔福帝姫与韦太后

作者 ▏申玉琢
“帝姫”这个称呼有点不伦不类,知道的人也不多,说白了就是公主!
“古时天子嫁女,不自主婚,以宗室王公主之,故曰公主。”而“帝姫”一词,则是颇好标新立异的宋徽宗,在政和三年,为仿西周“王姬”之称,让蔡京提议,改公主为帝姬的。但时间不长,于南宋初年,又改回公主称号。
本文主角—柔福帝姫,又名赵嬛嬛。母为懿肃贵妃。是宋徽宗第21女,也是他32个皇子和34个皇女中,从金人魔窟,脱逃南归的唯一幸运者!
而这一切得从靖康二年二月七日说起:这天,已是太上皇赵佶不顾春寒料峭,一大早就率领:包括赵构之母韦贤妃和帝姬柔福在内的后妃、皇子、皇女两百余名,乘车前往金兵大营。宦官、宫女连同金帅粘罕征用的百业工匠、教坊歌伎共三千余人,步行随后。

被北掳的大宋后、妃
其时汴京沦陷已有三月,不仅“肉袒出降”的仪式早已尘埃落定,就是继位不久的当今皇上赵桓,上月也以“看打马球”为名,唤进金营软禁起来。今天,名义上是去恳求金帅释放皇帝,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此行便是去国离家,沦落天涯的开始!
时间很快到了建炎三年,这已是徽、钦二帝被掳之四个年头了。趁南宋立足未稳,金兵又发动了号称“撼山倒海”的南下战役,江、浙州郡,很快降幡一片。草木皆兵的高宗赵构只好弃陆登舟,亡命海上。十二月,当龙舟行至台州水域时,真是怕啥来啥,又接外臣上奏,说有机密面圣。直把赵构唬晕了半晌,这才升座接见。
消息还不坏,说是宋军某部,此前在鄂州剿匪时,俘获一女子,自称是从金国逃回的柔福帝姬。因事关皇室,便急送当地知州。经知州与通判的盘问,该女详叙了从金国逃脱南归之艰险,及其被匪徒劫持的过程。问她昔日宫中事物,也能应答如流。层层上报后,此女已送至明州(今定海),望能陛见。
至此,官家才放下心来,但父皇的德性他是知道的,除乐于书画,更爱耕云播雨,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给世间制造多少金枝玉叶。加之上朝廷南迁又搞丢了谱牒,天潢贵胄的身份己无从稽核。
赵构正在犯难,来人又说:“脱北者”曾自报家门,说她乃懿肃贵妃之第四女,当今太上的21女。
这一说倒提醒了高宗,想起自己是有个叫柔福—小名嬛嬛的妹妹,为懿肃贵妃生。每年元旦(即春节)宫中皇眷,按品列队,向帝后团拜时,似曾见过。但深宫别院,忆不甚真。好在舟中有位叫冯益的内监,曾在懿肃宫中当过差,也与髫龄之帝姫,有过一面之缘。于是高宗就让冯益带上一名叫吴心儿的前朝宫女,前往辨认。
宫女见得此人,真还酷似当年的嬛嬛,为防万一,她又询问不少大内旧事,此女也能应对裕如,甚至还知道高宗幼时之乳名,这就难得了。
与高宗面见时,唯一疑点是:足稍显大。
自南唐“窅娘新月,潘妃莲步”后,缠足之风早已盛行朝野,堂堂帝姫,怎此大脚?该女抽泣道:金人驱迫,跣行万里,岂复故态。意即:汴京去上京,崎岖万里,全靠步行,脚能不大吗?听她一说,高宗由此想到北狩的父皇和母后,倍感唏嘘;而嬛嬛能万里归来,亦属侥幸。如此,高宗便认下这个妹妹,赐封福国长公主,并陪嫁一万八千缗,把永州防御使高世荣,招为为驸马,让胞妹名花有主。
因众多手足,剩此一人,高宗对她也格外关心,先后还赏赐她四十七万缗的钱物。
这珠辇鲜衣的日子,福国长公主一直过到绍兴十二年(1142年)。因宋、金和议成功,十五年前年被掳往金国的韦贤妃,即高宗之生母韦太后,连同其父宋徽宗的棺椁,也送回南宋。值此盛事,赵构遍赏群臣。韦太后也对议和有功者,多番褒奖,以示恩宠。
可是,当韦太后在大典中见到帝姬时,眉头突然紧锁。回宫即问:此为谁?赵构说:这是妹妹柔福帝姬啊。韦太后听后,一口咬定:这个帝姬是冒牌货,真正的柔福早就命丧上京……
面对母后一脸错鄂,宋高宗便把妹妹怎么逃回,自己又如何相认,复诉一遍。
韦太后说:“难怪金人都在笑你呢。说你错认了假货!”
“假货”——遥想南渡不久,初见看这位公主时,实话实说,赵构还很是高兴。因为,在兄弟姐妹一网打尽,只剩高宗独留江南时,这种伤痛和孤寂可说深入骨髓。如果当时回来的是位皇子,赵构或有顾忌,都是父皇的儿子嘛,难免没有大位之争。而回来的是位公主,对己不仅毫无威胁,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浓浓亲情。
一见赵构神情变得为难和迟疑,韦后便“持上袂泣”,即拉住赵构衣衫,痛哭不已。既然,自己的亲妈都认定帝姬是假,那么,自诩“以孝治天下”的宋高宗,也就只能认定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冒牌了。
于是,这个假帝姬庚即便移送法司。经过一番“从宽—从严”之料理,她自己也供认不讳是“假冒”了!
接着就是公布“事实真相”:假冒柔福者,乃一叫做静善的失足女子,汴京城破也被金兵掳往北方,途遇一名叫张喜儿的宫女。张喜儿曾是柔福帝姬生母懿肃贵妃的侍奉,对宫中旧事了若指掌。不止有问必答,还说她:体貌清秀,气质出众,与“嬛嬛少时,极为相像”。
虽说张喜儿“言者无意”,静善对此却 “听者有心”!以后便不时打探柔福的“举止言行”,并暗中模仿。数年间,静善在战乱中历尽艰辛,后被乱匪掳走,成了压寨嫁夫人。
这次宋军征剿,抓住静善,要以“匪眷”治罪。静善为保性命,佯言自己乃“脱北”之柔福帝姬。而在场人等,又被其言辞气度镇住,一时真假难辨,只好送往越州。
这样,静善便以她的人格魅力,顺理成章征服了冯益,吴心儿,直至高宗本人。并以公主身份,享受了十多年的荣华富贵。阴差阳错的是:北掳十多年的韦太后,居然又被送回!静善百口莫辩,只好签字划押,弃尸东市。
然而,对这真假帝姬之辩,在学界或民间,向有不同的声音,很多人对此亦持不同看法。
宋裔金人王成棣,是当年押解“宫眷”北上的翻译官,任务完成后,王成棣依据押送日志,整理出一本名叫《青宫译语》的书。他在书中提到:押解途中,有一名叫国禄的金兵“千夫”,见帝姬不时坠下马背,便以教帝姬学骑为名,在一颠一簸的马背上将她“啪”了,那个公主就是赵嬛嬛,即柔福帝姬。
数月后,她们来到金都上京,在金国的分配名单中,有“赐郓王妃朱凤英、康王妃邢秉懿、贤妃韦氏、帝姬赵嬛嬛等……浣衣院伺候!”之文书。从字面看,浣衣院就是洗衣房吧,那你错了!实际上,此乃金都的官办妓馆。这些昔日之后妃、公主,她们全都一丝不挂,只用一小块羊皮遮住下身,在此妓女的干活。而来此寻欢又多是金兵下级军官,这些夹谷班长、纳剌中士,性情暴戾,粗野不堪。浣衣院妇女稍有不顺,便遭毒打,甚至随意杀害。
始料不及的是两年后的一个夏天,一名叫完颜宗贤的高官突然来洗衣院,并以豳国公身份,把韦后和柔福带回王府,纳为的侍妾。但这相对安好的日子,柔福只过两年,马背被奸之事,被完颜知道,偷吃禁脔的“千夫”,被砍了头,柔福也被乱棒打死,扔出王府。她可能就趁这似死未死的机会,逃回南方的。
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与柔福帝姬有着同侍一夫经历的韦太后,理应与其惺惺相惜才是,何以要对死里逃生的她痛下毒手呢?
问题恰好就出在这段共同经历上。太后能够被金国送回南宋,是因其子当了皇帝,她的“国母”身份,加重了“和议”的筹码。而今,贵为太后的她,对当年的那些经历,既不愿回首,也绝不能让人知道的。但巧的又是:柔福与韦太后在金所同侍的一夫,就是豳国公完颜宗贤,据说太后还给他生过两个儿子。就为掩盖这些,韦太后也是必需杀掉柔福的。
柔福虽死于帝姫真假之辨,但韦太后也不能说自己就上下都清白!
大家请别歪想!作为女人,生孩子是本份;作为国母,让男人产生不洁之思,亦属正常。我要说的是:韦太后的年龄!
在一册叫做《开封府状》的史料中,就登记有:当年即大金天会五年—所有掳往北方的宗王、皇子、皇孙、帝姬和后妃之名字和年龄。其中韦贤妃(也就是“韦太后”)的年龄是38岁。而《宋史》所载的韦后,靖康二年(亦是大金天会五年),被掳金国时,是47岁。
那么,究竟《宋史》所记载的47岁准确,还是《开封府状》登记的38岁真实呢?
有专家认为:《宋史》作为官方釆信的正史,是刻意把韦后年龄写大了十岁,目的是为掩盖韦后在金生孩子的事实。而《开封府状》,是开封府“工作日志”的汇编,有啥记啥,无造假之必要。
另据《靖康稗史笺证》展示:韦后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之所以分给当时还是端王的宋徽宗当侍女,是因她有遗尿的毛病。所以徽宗一直没瞧上她。只是和她一起当宫女的乔某当上贵妃后,为践当年姊妹淘“苟富贵、勿相忘”之誓约,极力向徽宗推荐,这才被徽宗临幸。却占个肚皮好使,只春风一度,就有了赵构。
这位缺少男人缘的韦后,就按《开封府状》所记,北掳时己年届38,在当时也算昨日黄花了。既不讨人喜欢又是人老珠黄,完颜宗贤凭啥看上她呢?
说白了,这也是她的国母身份。
作为韦贤妃的国母身份,虽不能让完颜宗贤玩得既满足又舒爽。但趋炎附势,乃人之通性,字画经名人题款,价值猛增,女人与名人接触,则身价百倍。以“先帝之妃”这份名菜,再浇上“今上之母”的“沙拉”, 完颜宗贤能不吃得津津有味吗?
这时我想起元人笔记《南渡续录》中的一则记载,说完颜宗贤有句口头禅:“南蛮犯贱,向有:'不睡他妈不叫爹’之说。今起,赵构就该管我叫阿爹了。”
高宗赵构是靖康二年五月初一,即公元1127年6月12日,在南京(今河南商丘)登基的。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吓我一跳!因为那年六月的月底,就正是完颜宗贤把韦贤妃和柔福帝姬弄出洗衣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