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刚丨走过白马奔腾之山

还没有去,就辗转找到林业局,继而是白马山林管所,落实好进山的向导。据文献资料,白马山的寺庙,连城寺、传经寺都隐藏在深峡之中,探寻不易,搞不好还会迷路,所以我们准备很充分。从牟(定)元(谋)公路一侧驶入到林管所的砂石路,路面比想像中平坦,轿车顺畅行驶。转过一个山湾,见一个村子松松散散坐落在一条深箐之侧,山谷里是大片待耕的田地。行车三四公里的样子,一座白墙青瓦的院落立在路的尽头。
5月份天气酷暑,我们稍事休整就开始爬山。向导说,连城寺在西北方向,要走一个多小时,传经寺在东北方向,四五十分钟就能到了,随便我们。看着我们这一群男女,又见有两个小孩,他建议说,连城寺在主峰,攀爬困难,还是到传经寺容易些。我们最后选择传经寺。走出十多米是一座坝塘,走在大坝上能够感觉到凉风习习。很快,我们发现,坝的上方是坝,下方也是坝,在这一条滚滚而下的山箐之中,这样的小坝塘竟有十几座。山势陡峻,山谷跌宕,十几座小坝塘也能抵了一座水库。清澈荡漾的水库,和着山湾那边的村落、山谷中的土地,总让人联想到人类的诸多智慧。牟定东界的这一座山,因形似奔腾的白马而得名,又说,我们面前的主峰,像一尊跌珈巨佛。心为之动,我仰望峰顶,丽日阳光下,似有若无抹着一片祥光,庄严神圣。莫非,这一串亮汪汪的山间之水,是巨佛的一串佛珠?
远处青山如黛,但我们行走的三尺道树木低矮,山回路转之处可以躲一下阴凉。前方几十米处不断有人高声呼喊,要我们落后的加油。我们艰难行走,走在暗褐色的土丘,走在砂石上,连走过声名显赫的晒金松也全然不觉,气喘吁吁之际,突觉林木高大葳蕤起来,前边传来欢呼。被猫街人称作大寺的传经寺到了。转出林木,登上几级残破的石阶,一座5间的宽敞建筑呈现眼前。这就是传经寺?尽管飞檐翘角,琉璃瓦,但是,因为没有门脸装修,也没有基座铺垫,殿宇显现简陋低矮状貌,侧殿似一所简陋民居,平房且户门紧闭,少了庙宇辉煌气势。烧香磕头捐功德之外,正殿外一口大钟和一面大鼓净化凡尘欲望,钟鼓之声响起在深山古刹上空。看守寺院的女居士领我们查看一块石碑,还允许我们把碑石请到室外强光下拍照。碑文大部可辨,是为某位住持寿诞所作,年代时间均语焉不详(此处或者我有疏失),依文字推测应为民国时代之物。我自恃观瞻过名山大刹,在索然无味间散乱走动,突然发现寺之所在正前方(南面)是一深渊,谷底漂浮雾气,左近数十米竟然有盘曲跌落的石阶。转身面北,竟然又见祥光笼罩之主峰,又见向导领人朝殿宇后边行走,连忙跟上,看见稀疏林木掩映之下一片残垣断壁,原来,这就是猫街人口中的大寺了——山腰之上,坐北朝南,形似宝座的一块台地之上,残垣显着三进的院落,应着它大寺的名声。回家后,我查阅资料,据载,寺庙建于明崇祯11年(1638年),盛年,建制三进九院,殿宇寮房100余间。为什么叫传经寺?不仅当地,在牟定的民间传说里,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唐僧西天取经归来途经这座山,在松树上晒经书之外,白龙马留下马蹄印之外,还在传经寺坐落之地设坛讲法,传经三日。蜀僧性寿和尚创寺之后,则以传经名之。
向导说,崖壁之上有一个仙人洞。在哪里?就在寺庙一侧数十米。一行人小心翼翼沿着似是人工开凿的羊肠小道盘旋往下,四五十米光景,山崖之上突显一个米余高,宽约一米的石洞,洞壁整齐,凿痕明显。洞有多深?向导也说不清楚。丢石头进去,听不到回声,四五个人俯着身子朝里攀爬,进去了二三十米,因为光线太暗,还有人感觉到空气稀薄,也担心有蛇鼠或者其他野物,不敢冒进而退出。在这样的红砂石崖上开凿这样一个洞穴,假如一个人施工,以百米计也大致要穷其一生光阴。谁开凿的?猫街人口里就有一个仙人的故事,就有洞里能出米粮杯盘碗盏的传说。问女居士,她也如是说。仙人哪里去了?——下棋去了。听得一头雾水。仙人洞留给我们无尽的猜测。藏匿粮食、武器、弹药,抑或佛家什么宝贝,现在已经难于尽知。
原路返回,走了四五百米,向导站到路边,指着沿山麓往上的一片盘地松说,瞧,这些就是晒金松。位置大约在半山,满山遍野的、没有杂木、高不过米余、黄绿色的盘地松铺展向上,如巨佛身上一袭袈裟。这些盘地松,走过的时候毫无知觉,现在返回,仔细端详,百年千年一直端着这样的姿势,坚守之外,还让人有一种生命的震撼——纵然不能长高,也要向四周伸展,让生命照耀阳光,让生命呼吸更广阔更自由的空气。唐僧归来,在上面晒经书,佛光普照,为什么要压迫生命,或许,盘地这种形式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启迪!是生命,就应该有存在的方式。
下山路上,我们20多人组成的稀稀落落的队伍,没有目标没有主题散乱地说笑。一路上见不到人迹,路边有一个矿泉水瓶,被一个老师弯腰捡起,一个朋友说老师环保意识很强。我留意了一下,山道上看不到白色垃圾,这是一座还干净的山,我们下次来,或许,它还能这样的干净,天更蓝水更绿山林更茂密。猫街境内,有三座大山,另外两座是中峰山和大弯山,数月之前,我们寻访过中峰山;现在,我们站在白马山山道上,往东三四十里那一道横亘着的山梁,就是大弯山,此时,它正在燃烧,树木、鸟兽乃至虫蚁,都将面临涂炭。来的路上,一个在机关待命的朋友用微信向我们报告了火灾的起因:两个扣野兔的人,在山上烧烤野味引发火灾。宝贵的森林被无知和胆大妄为吞噬。正午的热风中,浓烟滚滚之处蹿起通红的烈焰。哔拨的炸裂声,似乎就响在耳际。今天是星期六,一个来自乡镇的朋友打电话回去询问,有没有接到待命的通知。有一小段时间,他很焦躁,他说他要直接奔赴火场。在大家劝说下他才慢慢冷静下来。大弯山火灾令我们心情灰暗,我们今天的游览,似乎时间和空间都一起发生错乱。
我们抵达猫街集镇,踏访古街道。古街道建在一个山坡上,斜偏偏的样子,现在已难于想像,这一条宽不足五尺,用石阶垒砌,长两三百米的街道,是如何让猫铺子的名声响彻在黑井到元谋的茶马古道。站在古街上,回望现在的集镇,现代、漂亮,只是也无法想像,一开初以河滩为市,年年发大水的左苗河,浩浩汤汤之水如今哪里去了?小满节临近,河道没有一点满的迹象,两岸土地也没有这个季节该有的春耕热闹光景。
我们在猫街小学作短暂休息。小学校同样漂亮,已经找不到上个世纪的影子。我们以文学采风的名义前往,受到学校领导老师十二分热情的接待,洗脸毛巾、茶水、矿泉水、西瓜、青包谷,疲惫和体力的透支都在亲切祥和中恢复和得以补充。下午四点多钟,学校几位领导充当向导,带领我们探访圆通寺。车子驶过猫街,驶过一个建设中的移民村,在安乐中学西侧,停在一个箐口。这条叫做大沙地的山箐曾经出土过恐龙化石,据说,与禄丰恐龙化石同属一类。距今7000万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数字。但是,迎头而上的一个暗红色泥岩斜坡(猫街人叫做牛屎坡),更用它的古老展示着这块土地的神秘——斜坡上遍布形似马蹄的大小石坑,蹄印很奇特,圆形、椭圆形,深几厘米到数十厘米,宽大的有米余,小的如马蹄一般。这也和唐僧的故事相关,说这些蹄印是白龙马踩出的,所以,这座山最古老的名字叫做马脚踪山。资料说,这些是距今250万年前延至1.5万年前第四纪冰川活动留下的遗迹,在牟定,食旧村的石臼、羊臼河的羊臼也属同一个地质年代。
我们在感叹中顶着烈日和酷暑走在沿着山腰开辟的简易道路上,路下,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谷。上个世纪,山谷里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石头缝里有石蚌,随着西边横在谷口的崖壁那挂蒙蒙细雨般的流泉飞瀑消失,溪流干涸,也随着山腰道路的开辟,善男信女也不再沿着溪岸进出,谷底长满野草。有布谷鸟在不知处啼鸣,路边长着几株多衣树(野木瓜),更多的是杂木,说不出名字。转过一个山湾,有人指着东北方向的山惊喜地说,快看,那就是仙人下棋处。山巅之处,一块巨石横空出世,似要飞腾而去却又不忍离开。现在隔得远,据说,巨石有数十平方米,纵横石纹无论怎样看,都是棋盘,边沿和石面上的凸起,俨然棋子,车马炮各据位置,再看,老将没有挪窝……有人在月明风清之夜前往探访,雾气光影里,崖边古树摇曳中似有仙乐飘飘,在天睁眼将亮尚黑之时,石上会现出一缕祥光。山水巧夺天工的形式,令人震撼而肃然,神奇传说和故事,又让人神思,渺小如我者,在自然面前,油然而心生敬畏。
和我们同行的两个小男孩,最小的一个午饭后和父母离开,现在跟着我们的是一个同事读小学二年级的孩子。一路上,听着唐僧故事,就在路边捡了一根柴棍冒充金箍棒,兴起时,树棍舞动,把他母亲的太阳伞挂出一个豁口。现在,说到仙人下棋,他接嘴说,为什么不是唐僧下棋?几个人给他胡乱解释,被他指为脑残。在他的语境思路里,既然傍了唐僧的名气,就要让他漫山遍野留下足迹。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换一个角度理解刘禹锡《陋室铭》的这一句话,谁不说家乡好?让自己的家乡文化厚重底蕴深厚似乎也无可厚非。在一块碑刻里,记载明建文皇帝曾遁迹白马山,就有人引经据典要找出确凿证据。皇帝看得上的山自然是名山!唐僧留下踪迹的山,当然更是名山!今天踏访的人,不为考证史实而来,热爱白马山的猫街人这样说,我们这一群牟定人也就姑妄信之,姑妄言之,岂不很好!

再往前走,已是到了山谷尽头,一崖挡道,崖壁上长满树木,在这个山湾的两边,左是百丈绝壁,猫街人把它叫望夫崖,因形似一摞摞经书,也叫经书崖;右边背靠峰峦,是一座寺庙。环境清幽,清风中似有浩浩梵音。观音殿、土主殿、大雄宝殿、天王殿,建成的几座大殿,佛像神龛,香火袅袅。一座深山古刹,比之名山名刹,简陋低矮,比之城市寺庙庵堂,更少了那份喧嚣和金碧辉煌外表。在山湾上,有数块巨石,攀爬且静坐,清凉,如果此时回味人生,会感慨什么?圆通,据说取周全通达之义。也有圆通的人生吗?一位女士在此神思,得“心若无忧即是佛”之觉悟。寺内留存的三块碑刻,比较有名的是明万历42年(1614)举人李天植撰书的《重修马脚踪山圆通寺护法珈蓝善信提名记》,文字简练富有文采,字体潇洒,文字和书法都堪称上品,全文记入了2005年版的《牟定县志》。
太阳偏西,山风骤起。走在下山的路上,又一次面对着大弯山,烈日下,山梁这边,挖机挖出来的灰黄的隔离带之上,浓烟之下,有两处明火让我们复习上午的心情灰暗。大家静静的走,走到箐口,乘车离去。都说眼不见心不烦,岂料,我们返回学校,稍事休息之后,刚端起饭碗,有人跑进来说,不好,圆通寺下边起火!几个老师连忙爬上楼顶去看,下来告诉说,那是一片农田,我们没有去到那里。有人打了一阵电话,说,清楚了,是一个村民烧田埂引起的,现在正在组织扑火。
第二天上班之后,我就一直关注火情。圆通山之火,当夜扑灭;大弯山之火,三天后扑灭。此次白马山之行,计划的和计划外的,预料的和意料外的,都留下太多,数年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忘怀。走过的两座寺庙之外,人迹罕至的连城寺据资料说也隐于一个深峡之中,要穿越密林,要经过崖壁栈道,尽管只是废墟遗址,然而,百余顷水田,桃林梨树和大片的核桃林,它像世外桃源一样诱惑人心,让人满怀期待:某一天,再次走进林管所,在向导带领下重走白马山,探访连城寺。

作 者 简 介
何刚,男,汉族,1968年生于牟定。1988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至今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600件。出版小说集《哪块云彩不下雨》,编撰连环画《一块豆腐》,编撰企业史书《牟定电业52年》,采写长篇报告文学《彝山金喜鹊》,编辑(执行)散文集《化佛传说》《山茶花开》,作品收入70余种选本,获县级文学征文一等奖9次,州级以上奖励17次;现为云南省作协会员,楚雄州作协理事、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牟定分会主席,《牟定散文》《青龙中学校刊》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