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啸

（插图来自网络）

一壶浊酒悬在摇摇晃晃的木车上，他身着浅灰的布衣倚在木栏上，随着那匹年迈的老马在崎岖的山路中缓慢前行的步子而颠簸着。

路尽了，马停了。

他抬起那双朦胧的醉眼，望了望那已尽的路和喘着粗气的老马，不禁仰天哀叹：“没有路了吗？真的没有路了吗？”两行清泪不觉垂在腮边，被飞扬的尘土搅得浑浊。路旁的残菊在风中颤栗。

河南荥阳广武山。信马由缰，他来到了这里。夕阳似血，朔风如刀，他举着酒壶立于风中。涧水汩汩，烽烟不再，只有那一抔黄土仍在那儿承载着历史的沉重。他的衣袂被风鼓起，极快地舞动着，而他那双凝滞的眼睛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他面对苍穹不知所往，心如下坠的铅块，沉痛而悲哀。孔融死了，何晏死了，范晔也死了……那样鲜活而又丰富的生命就这样在刀下消失了。

面对着苏武山中的孙登大师，一串串在心中积压已久的问题连珠蹦出，他等待着满意的答案来解开心中的那团乱麻。沉默。孙登大师的唇未开启，双眼空灵，似蕴藏着万物，深不可测。他等了许久许久，孙登大师仍没开口，只有眼睛变得愈发清明。他退出了那间简朴的小木屋。

他步行下山，走在千廻百转的山路上，从深寂的树林穿过，凉风习习。忽然奇迹出现了，秋木松涛，重碧交翠，山石峥嵘，清奇高古，四周奇声迭起，尤如天籁之音，妙不可言。天空浸润着舒心的气息，竹叶沙沙送来沁人心脾的清香。他侧耳聆听，听得真切了，明白这是孙登大师的啸声。他从未想过原来人的声音竟能融万物之音于无形，含雄奇之韵于无律，自然如斯，真切如斯。他突然会心地笑了，久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他喉头一转，唇齿间便送出他自己从未听过却又仿佛在体内沉积已久的啸声，虽不能与孙登大师的比肩，却也自然而浑厚，一扫抑郁之气。

他在这一啸中体味了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境界，如骑鹤听松般超凡出尘。只有给浮嚣以宁静，还纷繁以简约，人生才见灵动，才以致远。

他睥睨万物，啸傲山林。魏晋竹林七贤中，便有了他的名字——阮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