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病:临摹时不假思索,创作时绞尽脑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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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书当以感觉为先导,以理法为约束。写字的时候脑子放空,不可边想边写;临摹的时候却要尽可能考虑周详,从全局到枝节全面锤炼。这样感性的释放才不会泛滥无状,平时蓄积的能量可以使放空状态的下意识反应合于规矩,方能“合情合理”。
时下不少人反着来,临摹时不假思索,创作时绞尽脑汁。写字亦如同打仗,必以士气为先,所以孙子说“故杀敌者,怒也”,你情绪得上来,士气高涨,则一鼓作气;但又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还需“知己知彼”,需“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
书法里蕴含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手段,它牵扯到的面很广。所以我称其为文人的 “益智游戏”。如果只是比谁练得勤,书法怎么能历千百年而不衰,招惹这么多文化精英沉溺其中;又倘若仅仅为移情遣兴,那也太小看书法了,操琴弄盏便好。
书法是需要“练”的,但“练”并不是主要环节。制定一个标准,“练”就是不断向这个标准靠近的过程。而制定标准则是见文化、见修养、见品位的。比如你制定一个“临摹准确”的标准,或制定一个“乌方光”(以和求和),亦或制定一个“用反”(以异求和)的标准,各种标准都需要你花不小的气力去达到,每个标准也都有高下之分。
但遇见什么标准则是一生之缘分,关联长期养成什么样的思维模式,也关联几十年耕耘之后的果实。这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瓜有大小,豆亦有大小,但再小的瓜也大于最大的豆。所以文化之求“正脉”,无非是希望路能走得远,瓜能长得大。
教笔法之起行收容易,教结构的起承转合也不难…… 而能领会到书法之意象、神情姿态、势脉往来,则需要学习者的天赋与悟性。要有想象力,能于其中想见苍浑、凝练、枯润等抽象之美,又要有艺术敏感度,能区分动静、聚散离合、承接照应等跌宕之势……
有些于从艺之始就要养成好的书写约束,建立好的关照习惯,而有些是需要后天不断涵养、补给。某些人一开始养成了斤斤计较于一点一画的痕迹表达,习惯于刻画眼前的形态位置,而缺少全局的关联能力,犹如对弈之走一步看一步,则于艺术很难成就。
从艺者要逐渐涵养心灵的细腻与敏感,也要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应变照应能力。要知其所行,有势来不可止之果敢;也当知其所止,有沉静从容之含忍。
古人以“玄妙之伎”名之书法,可谓其难:历史上那么多使用毛笔的人,杰出者有几何?当下把书法视为健身运动,以为长久坚持练习就能有成,真的是对这门艺术最大的侮辱。
一流文人格物致知,技近乎道;末流文人人云亦云,纸上谈兵。我喜读书论,盖因其多为一流文人实践与学问所凝结的经验之论。从不读印论,盖因其多为一事无成之末流文人遣时之作。正因为俗与雅是对立的,其美学意义也随着时代拓展, 其标准也在不断变化。
古有修竹舒兰之雅,今有枯木残荷之雅;有端严庙堂之雅,也有野林茅舍之雅;有管弦丝竹之文雅,也有朴器浑金之古雅。有人以真为雅,以伪为俗,却不知俗有真小人,雅有伪君子。且雅俗也有各种层次等级,有俗人之雅,也多见雅人之俗。
赵吴兴比之王右军则见俗,比之沈尹默则见雅。还是孔子说的好: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艺术是带着镣铐的舞蹈,在约束中寻觅自由。唐人楷书有法度,见真趣;后世楷法有规矩,少性灵。有些书法仅有雅之皮相缺少内涵,而有些书法貌似粗头乱服却内蕴丰满。俗雅之辨,“其难哉!”
原题:《牛子微言》
作者:牛子(本文节选自《书画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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