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精至,便可动人?

翻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看到一则有关温酒的记录:“宋季,参政相公铉翁,于杭将求一容貌才艺兼全之妾。经旬余,未能惬意。忽有以奚奴者至,姿色固美。问其艺,则曰能温酒。左右皆失笑。公漫尔留试之,及执事,初甚热。次略寒,三次,微温。公方饮。既而每日并如初之第三次。公喜,遂纳焉。终公之身,未尝有过不及时,归附后,公携入京。公死,囊橐皆为所有,因而巨富,人称曰奚娘子者是也。吁!彼女流贱隶耳,一事精至,便能动人……”

一个当官的想在杭州找个色艺俱佳的小老婆,海选十来天,没看上。于是奚奴出场了,问她会干啥呀,答曰,会温酒。左右大笑,温酒这事谁不会咧?可铉翁还是留下来,头一回温,太热了啦,再温,又有点冷啦,三温,不热不寒,正好。这不算绝,绝的是自此之后,每次温酒都如同第三回的那个温度。她陪铉翁到死,家产都是她的,成了富婆。陶先生生了一些议论,有一句“一事精至,便能动人”,应是喻世明言。

煮酒论英雄,也是一个温。

白乐天写,“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前面还有一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暖炉。”正好温酒喝。

贾宝玉要在薛姨妈处喝酒,说:“不必烫暖了,我只爱喝冷的。”薛姨妈说:“吃了冷酒,写字打颤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散发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

那时的酒差不多是米酿的,酒精度低,温着吃,畅快。

在我老家陕南,大多数酒不是酿出来的,是木甑蒸馏出来的。做酒的东西多,除了大曲子,其余小麦、苞谷、红薯能做酒,甘蔗能做酒,果子里头的柿子,甚至山上的简子果(学名胡颓子)也能做酒。酒精度一般在四五十度。喝时,也是要温的。

温酒的壶,有铜的,有陶的,最多能装二斤,小的只装二两。温酒不能性子急,尽量让酒壶离明火远点,不然烧着,冒蓝焰。一冒蓝焰,酒精挥发了,酒味就淡了,饮者常常皱眉。

有个饮者在酒席上忽然哭了,有人问他咋了。他说酒死了,伤心得很。别人奇怪,这刚端盅子,还没喝呢,怎么就说起酒话来了?主人来问,他还是说,酒死了。主人说,这酒咋会死咧?他一抽鼻子说,没死,咋没一点酒气?主人家一尝,嘿,酒是温过了头……

乡间温酒是个技术活儿,特别是红白喜事,一般十席连开,要出执事单,从总管支客到劈柴挑水,都有专人负责,马虎不得。温酒者自然也开执事单里。

温酒者找个地方,生一堆火,备好酒坛子、酒提子。他用烧水的大铁壶盛酒,一次十来斤,他如同坐禅样地坐在那儿。凉席上桌,他提了大壶,给桌上的铜酒壶满上。复又重温,席间喊一声,上酒。他答,来咧。酒壶过处,酒香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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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竹园,从绿光里出来,想来定是凉快。

图是明涛拍的。

今日又更迟,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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