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桥路旁那一片槐荫

我家所在的小区正门前有一条董家桥路,东起工农路,西止天仙庙路,全长不足千米。翻看有关杭州街巷的文化典籍,我才知道,这一带曾有董家桥和天仙庙两处遗迹,今已不存,是与大孝子董永卖身葬父并孝感天仙的民间传说有关的。

因为旧城改造,路的南边竖起了一堵围墙,把一大片待征的土地围在里边了。这堵墙立了也有十多年了吧,围墙里是一片连着一片的菜园子,菜园子中央有一大片槐树为主的绿荫,槐荫之下,几户未搬迁的黒瓦的农民房,还坚守于此。每年四五月间,杭州的市树香樟换叶开花,樟树花叶的清香气息溢满了大街小巷的每一处角落。在董家桥路,香樟气息里还夹杂着馥郁的槐花香,我就知道,围墙里边那一片槐荫里,槐花正在怒放。

不由得浮想起黄梅戏《天仙配》里的一段场景来——

卖身为奴料理完父亲丧事的董永正“含悲忍泪”地赶往财主家,半路上遇一村姑挡路,董永谨遵父教“男女交谈是非多”,绕开大路改走小路,仍被村姑“刁难”:需得说请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才被允许放行。言及身世,不由得董永悲从心起:“大姐呀!家住丹阳姓董名永,父母双亡孤单一人,只因爹死无棺木,卖身为奴葬父亲,满腹忧愁叹不尽,三年长工受苦辛,有劳大姐让我走,你看红日快西沉!”

那村姑听得董永悲戚的倾诉,好生感动,不禁一番感慨:“大哥休要泪淋淋,我有一言奉劝君,你好比杨柳遭霜打,但等春来又发青。小女子我也有伤心事,你我都是苦根生。我本住在蓬莱村,千里迢迢来投亲。又谁知亲朋故旧无踪影,天涯冷落叹飘零。只要大哥不嫌弃,我愿与你......配成婚!”

半路上遭陌生女子求“婚配”,穷小子董永被吓到啦。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他并不知道村姑是天上的七仙女。七仙女暗施法力让身旁的那一棵槐荫树开口说话,为这一对苦命鸳鸯保媒:“槐荫开口把话提呀,叫声董永你听知,你与大姐成婚配,槐荫与你做红媒。”七仙女又叫来土地神证婚:“这天赐良缘莫迟疑......来来来,你二人快快拜天地,槐荫树下结夫妻!”

这就是黄梅戏《天仙配》中改变董永命运的那一幕戏!每每闻到董家桥路旁那一片槐荫里飘出来的槐花香,或者每每从那一片槐荫下路过的时候,我总在寻思,当年董永和七仙女槐荫树下成亲会不会就在此地?那当年开口讲话的槐荫树又是哪一棵老树精呢?

其实,在知道《天仙配》的故事之前,我早已与槐树结下了不解之缘。

五岁那年的早春二月,我在自家菜地边的土路上,捡到了一株因开荒而遭弃的杂树苗,带回家,在我家竹园的一块空地上,学着林场工人的样子,挖了一个坑,填进新鲜的泥土,再把小树苗根部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用棍子撑住它,慢慢地盖上干土。此后每天清早,我都去看它,盼着它吐芽长叶拔高。

三月刚到,小树苗就长出新叶子了;又过了几天,枝叶往上窜,很快高过了我的头。祖父说,这是棵很一般的野刺槐,长不了多高多大。我不信,山坡上的野刺槐没人管才长不大,我家竹园里的刺槐有我看着,它就不再是野生的树了,它可以长大长高的!我甚至幻想着:不出两年,这棵刺槐树就会开出成串的、洁白的槐花来,花香满园,我可以摘一些来,吮吸它香甜的花蕊。我还可以用两个瓷片夹了一片槐叶,吹响清脆悦耳的哨音。

此后每一年,我都会在房前屋后的某个空挡里栽一棵树,苦楝、泡桐、松柏、桔柚、杉树、樟树等等。其他的树,或成材被伐,或半途夭折,唯有我五岁时栽下的这棵槐树,一直很安闲地生长着。

我十五岁那年,家里要添置一套新桌椅,木材紧张,想用竹园里的那棵长了十年的槐树,但是它长相别扭,木匠师傅看也没看就把它否决了。

我二十五岁那年,家里的房子翻新,父亲决定用那棵槐树了,打电话征求我的意见——我栽的树能成栋梁材,我一万个同意,可是大槐树20圈的年轮让木工师傅的斧子卷了刃,他们又一次望而却步了。后来竹园里的竹子全开花了,老了,死了,偌大一片土地全都属于大槐树了!它长得更欢实了。

我三十五岁那年,叔叔家造楼房,这一次木工师傅带了电锯来,终于把老槐树放到了,就地裁成各种方木和板料,用它们做了几样槐树家具。现如今,我偶尔回老家小住,坐在叔叔家的槐树椅子上,我也会发发呆:五岁孩童的一个动作,竟将一棵野生的杂树呵护至成材的大树!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也许算得上是我人生之中的一次成功的经历吧。

2017年,是杭州市主城区城中村改造的攻坚年。董家桥路南边围墙里那一片挺立多年未曾搬迁的农民房首当其冲,纳入到拆改范围;看着被层层叠叠红色横幅围起来的壁垒,那一片令我遐想的槐荫恐怕是保不住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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