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不曾远游的母亲(令人潸然泪下……)

不曾远游的母亲
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心理,凡是认为的好事,在没有兑现成事实之前,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告诉别人。比如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大火烧身,按周公解梦,将有喜事发生,几天里,都被这个梦煎熬着,又总是在心里深深地藏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了,喜事就化为乌有了;比如接到编辑电话,告诉某某组诗,拟于某期刊发,在文字见刊之前,从不敢把喜悦分享于人。一个命运失败太久的人,仿佛任何一个细小的失望都会成为压上命运的又一根稻草。
母亲是2013年春天查出食道癌的,医生说已是晚期。在河南西峡县人民医院,经过两次化疗,身体不堪其苦,实在进行不下去,就回老家休养了。如今,已是四个春秋过去,她依然安然的活着,不但生活自理,还能下田里种些菜蔬瓜果,去坡边揽柴扒草。其间还就着昏沉的灯泡给我们兄弟纳了一沓红花绿草的鞋垫。而当时一同住院的病友,坟头茅草已经几度枯荣了。这样于她于家的好事,我怕让人知道,怕知道了,提醒了疾病,它再找上门来。

商洛现在已经非常有名了,但我的老家峡河至今依然十分困顿,好山好水的地方,总是与时代的红利没有太大的缘份。现在出门,依然大多数时候要靠摩托车助行。雨天泥水,睛天暴尘,曲里拐弯,涉水垮壑,十几年里,我已骑坏了两辆车了。在家乡,你到哪家杂物间里,都有一两辆坏掉的摩托车,而街上摩托车销售部,以新换旧积攒的破车子,简直要堆成了山丘。
山外的世界早已是穷尽人间词语都无力形容了,而母亲的一生是与这些世界无缘的,她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是河南西峡县城。那是2013年4月,她接受命运生死决择的唯一一次远行。
西峡县城不大,比起任何一个中国城市,都不算什么,但比之于峡河这弹丸之地,已是非凡世界。那一天,医院做了初检,等待结果办理住院。我和弟弟带她逛西峡街市,当时她已极度虚弱,走半条街,就要找个台阶坐下歇一会儿。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病,满眼都是惊喜,用家乡的话不停问这问那。对于她六十余年的生命来说,这满眼的一切是那样新鲜。
当行到灌河边,滔滔大河在县城边上因地势平坦显得无限平静,温顺。初夏的下午,人声如市,草木风流。虽说家乡也有河水,也年年有几次满河的旺水季,但比于这个汪汪洋洋的大河实在乏味可怜。那一刻,母亲显示出孩童的欣喜,也许,在她的心里,也有各式各样的梦,也曾被这些梦引诱着抵达过高山大海、马车奔跑的天边,只是生活和命运的囿困,只能渐渐泯灭了。那一刻,我看见一条大水推开了向她四合的暮色,河岸的白玉兰,带她回到少女时代的山坡,蝉声如同鞭子,驱赶着季节跑向另一座山巅……。
那一刻,我有欣慰,也有满心的惭愧。
外面漂泊的十几年里,每回回来,和母亲唠家常时,她都要问一问我到过的地方怎么样,有啥样的山,啥样的水,啥样的人,啥样衣饰穿戴?我用手机传回的照片,她一直保留在短消息里,以至占空间太大,老旧的手机总是卡死。一直以来对她的这些问询,这些举止,都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关切我在外的生活。现在想起来,她这是借我的眼睛腿脚和口舌在完成一次次远游。
如今,母亲已经七十岁了,一辈子的烟熏火燎,风摧霜逼,她的眼睛视物已极度模糊。慢慢的,人世间的桃红柳绿、纷纷扰扰,将再也看不到了。即使我有力带她出去走走,她身体的一切已无能为力。
所谓母子一场,不过是她为你打开前程,你揭开她身后沉默的黄土。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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