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孤城·第七回（上）
小说接龙连载
月满孤城·第七回（上）
作者：倾奇游侠
【上回回顾】 上回五乱子说到“ 何花听了这一番言语，好似五雷轰顶，惊出了一身冷汗，说道：‘大人言之有理，我们尽快出发去找舟儿！’”
演播者：寻香艺文社 @倾奇游侠
中原的朝堂内外为立嗣之事勾心斗角，漠北鄂嫩河畔，一场影响天下未来数百年格局的大战也即将展开。
列阵于战场南端的，是当今草原上最大的族群忙豁仑人中势力最大的客列亦惕部可汗亦剌哈及诸部联军十六万人马。在战场北端背鄂嫩河列阵的则是当今忙豁仑人中最杰出的英雄，奇渥温部可汗铁穆耳及其麾下七万五千人马。
亦剌哈虽说势力强大，被忙豁仑诸部尊为“古儿汗”，即“诸汗之汗”，却只是忙豁仑人名义上的共主，遇有大事，尚需会合诸部族长共同商议，此会，忙豁仑语称为“库里台”。既然有得商议，必然涉及利益纠缠，难免推诿扯皮，便如此次出兵，虽说旨在一举歼灭奇渥温部，但七个惯与奇渥温部为敌的部族一共也只出了十万人马，加上亦剌哈本部六万兵，凑了十六万的联军。
反观铁穆耳，原本只是一个小部族的可汗，却东征西讨，十年间陆续吞并降服了周边十几个部族，逐渐壮大起来。此战麾下虽只七万余人，却都是本部族民，只听命于他一人，调动起来，如臂使指。可也正因铁穆耳通过吞并其他部族壮大本部，这才招来今日八部联军攻打之祸。
当下两军列阵已毕，联军中一骑飞驰而出，马上骑士手舞白旗，来到奇渥温部阵前高声大喝道：“古儿汗请铁穆耳汗阵前打话！”
铁穆耳军中沉寂片刻，随即阵门大开，十余骑护着一个雄壮汉子来在两军阵前。那汉子年约四十，相貌威武，一双丹凤眼精光四射，下颏一丛褐色长髯，飘洒胸前。
这汉子便是奇渥温部可汗铁穆耳。
联军中亦剌哈见铁穆耳越阵而出，也带人迎了过去，只是他没铁穆耳那般胆色，敢带着十余人便来在两军阵前，这一去，足足带了五十余人。这亦剌哈年近五十，因为多年来生活安逸，是以身形略显肥胖。
铁穆耳的随从见对面来的人多，便想护着铁穆耳退去，铁穆耳却摆摆手，高声道：“我的祖父和亦剌哈的祖父同是阿尔斯楞汗的孙子，我们身上都流着忙豁仑人最伟大的英雄的血，难道堂堂的诸汗之汗，会在阵前打话的时候暗算自己的同宗兄弟吗？”
亦剌哈此时距铁穆耳已不过三十步，闻听此言，立马不前，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铁穆耳，我的兄弟，我们同是阿尔斯楞汗的子孙，作甚么要自相残杀？你快快下马投降，将你吞并的部众和牛羊马匹贡献出来，我保你安然无恙，还做你奇渥温部的大汗！”
铁穆耳道：“我敬你是兄长，不想你却小瞧于我，阿尔斯楞的子孙，宁战死，不投降！”
亦剌哈沉默片刻，道：“兄弟，咱们忙豁仑人从来都是各部各自过日子，遇有大事便召开库里台，由各部各族的族长们商议，你为何要吞并邻近诸部，还想要把所有的忙豁仑人联在一起？各部各族的族长们都说，咱们祖宗已这样过了几百年，铁穆耳汗为甚么要改变旧法？上天也不容许。”
铁穆耳道：“亦剌哈兄长，当年回纥人势大，在草原上作威作福，各族无不受其欺压，却只有祖先阿尔斯楞汗敢于起兵反抗。当时回纥人号称控弦百万，阿尔斯楞汗却只有五千人马，为什么最后反倒是咱们忙豁仑人成为了草原的新主人，而回纥人却成了咱们的奴隶？”
亦剌哈道：“自然是因为阿尔斯楞汗得长生天庇佑……”话音未落，铁穆耳便嗤笑道：“光靠长生天庇佑能冲阵杀敌吗？光靠长生天庇佑能打埋伏包围敌人吗？”
亦剌哈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铁穆耳道：“阿尔斯楞汗之所以能打败回纥人，便是因为他将所有的忙豁仑人团结了起来，大家同心协力，这才打败了回纥人！”
亦剌哈忙道：“即便如此，阿尔斯楞汗也没说要当忙豁仑人唯一的大汗，他虽然被尊为‘彻辰汗’，可依然分封各部可汗，遇有军国大事，依然召开库里台，大家一起商议。”
铁穆耳道：“结果呢？数百年来，各部征战不休，为了牛羊马匹，为了水草丰美的牧场，甚至为了一个漂亮女奴，都会打的头破血流！当年你父亲阿木古郎汗想要吞并中原花花江山，各部可汗却安于现状，不想出兵，于是极力反对。虽然最后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可各部人马自行其是，结果被汉人五万兵马突袭了你父亲的大营，带兵的那个河朔节度使一棍打死了你的父亲，这些你都忘了吗？”
亦剌哈闻言，脸色涨红，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岂能忘记！”铁穆耳伸出右手道：“五根手指长短不一，握成拳头，却能打倒敌人！咱们忙豁仑人有这么多好汉，但大家总是不断的互相残杀。只要大家联在一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天边，昂然道：“咱们能把青天所有覆盖的地方……都做忙豁仑人的牧场！”
饶是亦剌哈沉溺享乐多年，早已不复青年时的雄心壮志，乍一听这番抱负远大、胸怀广阔的言语，也不禁心跳加速，热血沸腾。但只片刻之间，他便冷静下来，向铁穆耳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忙豁仑人若只能有一个大汗，凭什么是你来当而不是我来当？”
铁穆耳笑道：“你我同为阿尔斯楞汗的子孙，我怎么当不得忙豁仑人的大汗了？再说，我有长生天庇佑，咱们忙豁仑人的‘圣石’可是在我的手里。”
听到“圣石”，亦剌哈登时大怒道：“你使人从我这里偷走了圣石，还四处宣称什么圣石择主，我正要找你理论，你倒还敢提此事！”
铁穆耳冷笑道：“当年杀死你父亲的河朔节度使如今是中原皇帝，你却不思南下报仇，只是每年入秋的时候派人去边墙附近掳掠一番，这就是你说的不忘杀父之仇？你这样的人，怎配拥有圣石？所以圣石弃你而去，来到我的身边，这便是长生天抛弃了你，要让我当所有忙豁仑人的大汗的明证！”
亦剌哈怒道：“圣石又没有脚，难道还能从我的汗帐跑到你的汗帐去不成？”
铁穆耳道：“现在说这些还有甚用？你我还是各自归阵，准备作战罢。我若胜了，万事全休，你若胜了，圣石自然还是你的。”亦剌哈沉默片刻，点点头，双方带着自己的护卫，各自归阵，准备开战。
铁穆耳回归本阵，召来手下众将，分别安排方略已毕，诸将各自领命而去。
大战将起，铁穆耳立马军中，身后一根丈余长的三叉长矛，此矛名曰苏勒德或苏鲁锭，忙豁仑人用来当做大纛，铁穆耳这根大纛的杆上挂着几丛白毛，便是白纛，忙豁仑语称为“查干苏勒德”，查干便是白色，忙豁仑人以白色象征和平和权威。
铁穆耳坐在马上，遥遥望见对面敌阵之中数杆黑纛晃动，忙豁仑语中黑色为哈日，象征战争与力量，黑纛便是哈日苏勒德。铁穆耳心知亦剌哈也在调兵遣将，不由得喟叹一声，心中暗道：“今日一战，不知又有多少忙豁仑的勇士要死于同族之手……”忽听身后有人大喊：“额祈葛！额祈葛！”紧跟着，一人大步跑来。
此人足有七尺以上身躯，却只十五六岁年纪，虎体狼腰，彪腹猿臂，身背大弓，双手捧着两只黑色大雕，尚显稚嫩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这少年名叫巴图，乃是铁穆耳第四子，也是他最小的儿子，虽只十五岁，却勇力过人，更是奇渥温部最出色的神箭手。不过铁穆耳疼惜幼子，虽然巴图本领高强，却从未上过战场。今日一战，关乎生死存亡，奇渥温部适龄男子全都被带上了战场，巴图这才得以初次上阵。只是铁穆耳不舍得让幼子身临前敌，只是让他在后军看守辎重，却不知他为何忽然跑来了前军。
铁穆耳看到儿子不顾军令擅自从后军来到前军，眉头微皱，却还是对儿子笑道：“怎么不在后面好好待着？这么大了，难道离开额祈葛一会儿都不行？”额祈葛乃是忙豁仑语的父亲之意。
巴图捧起双雕，来到铁穆耳马前，一膝半跪，高举过顶，道：“孩儿刚才看到这两只畜生在半空中争食，一时手痒，发箭便射，不想一箭双雕，特来献给额祈葛！”要知北国大雕非比寻常，双翅展开来足有一丈多长，羽毛坚硬如铁，扑击而下，能把整头小马大羊攫到空中，端的厉害之极，连虎豹遇到大雕时也要迅速躲避。一箭双雕，殊属难能。
铁穆耳生平最爱的是良将勇士，若在平时，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幼子一箭力贯双雕，不知该何等欣喜，但此时见此，却不由得勃然大怒。只见他翻身下马，一把扫掉巴图手中双雕，怒骂道：“今日一战，关乎我部生死存亡，你当是出游狩猎吗？你把战场当了甚么地方！”说罢，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只见刀光一闪，巴图所背大弓的弓弦已断为两截。铁穆耳收刀入鞘，喝道：“终我一生，不许你再开弓放箭！”
巴图又羞又愧，一张脸涨得通红。铁穆耳伸手从马鞍旁抓过马鞭，一鞭抽在巴图左肩之上，直将左肩上的皮袍抽裂，大喝道：“还不赶紧滚回去后军，跪在这里丢甚么人！”
巴图牙关紧咬，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终究没出一声，转身向后军奔去。
铁穆耳心肠如铁，但见幼子这样难过，也不禁心中一软，微微叹了口气，重新上马。便在此时，忽听得“咻”“咻”两声尖啸，原来是两军前锋互射鸣镝，这场决定忙豁仑命运的大战终于开始了。
八部联军敌视铁穆耳已久，虽然其余七部各自出兵不多，可一旦开战，却都恨不得一口平吞了铁穆耳，至于亦剌哈，更要置铁穆耳于死地，因此刚一开战，联军便派出三万骑直冲铁穆耳军。
奇渥温部前军不慌不忙，开弓迎击，但见漫天箭雨，瓢泼也似落下，登时将敌军前锋射倒一大片。联军前锋却不计伤亡，只是拼命前冲，奇渥温部前军只射了两轮，便不得不收了弓箭，纵马迎了上去，喊杀声中，两支人马硬生生撞在了一起。一时间鼓角争鸣，羽箭乱飞，人喊马嘶中征尘蔽日，刀光矛影内杀声震天。
这一战，两军可谓孤注一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佯攻试探？甫一交兵，竟赫然便是决战的架势。
奇渥温部前军人马乃是百战精锐，以寡敌众，丝毫不落下风，只是敌军毕竟人数众多，双方一时间竟杀得难解难分。
铁穆耳观望多时，已然看清双方形势，召来几员大将，吩咐道：“博日格德，你带五个千人队攻打敌军左翼，苏赫，你带五个千人队攻打敌军右翼，你二人要阻住敌军两翼，让孛日帖赤那顺利绕到孛思忽儿部侧翼。待他绕过去，博日格德便向西突围，苏赫向东突围，然后如此这般，记住了吗？”二将单膝跪地高呼“领命”。
铁穆耳又叫过爱将孛日帖赤那，低声秘嘱道：“我只给你一千精骑，你绕到孛思忽儿部侧翼，然后如此这般，切记，切记。”孛日帖赤那闻听大汗之计，饶是他素以智计闻名，竟也大惊失色，一时竟呆住了。直到铁穆耳再次呼喊他的名字，这才猛醒，满脸崇敬之色，领命而去。
此时联军前锋已现颓势，奇渥温部前军以寡击众，竟然渐渐占了上风。亦剌哈见势不妙，赶忙派出援军。奇渥温部前军到底人数不足，被敌人援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渐渐支持不住。
忽然数十支号角齐声吹动，一阵急鼓，奇渥温部前军兵卒大声欢呼：“铁穆耳大汗来啦，大汗来啦！”只见黄沙蔽天之中，一队人马急驰而来，队中高高举起查干苏勒德，忙豁仑人都知道，查干苏勒德所在之处，便是铁穆耳所在之处。双方军士手不停斗，却不住转头向大纛来处张望，便见铁穆耳头戴铁盔，身披铁甲，坐骑一匹白口黄马，挎三石铁胎弓，携两壶羽箭，策马大纛之前，十余名劲卒举着铁盾，护卫在他四周。欢呼声由远而近，奇渥温前军兵马勇气百倍，联军兵马阵脚登时散乱。奇渥温部兵马趁势猛冲，联军前部再也招架不住，当即溃散。
铁穆耳拔出长刀，高举过头，猛地向敌军一挥，大吼一声，策马向敌军杀去。奇渥温部兵马见自家大汗如此威猛，无不热血沸腾，齐声呐喊，跟着铁穆耳直冲敌阵。与此同时，奇渥温部军中分出三支人马，两支各五千人的兵马分别扑向联军两翼，一支千人骑兵队则悄悄的向战场边缘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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