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维 || 嚷嚷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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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周亚维,来自中央民族大学法学院20级法学一班。

嚷嚷啥

我和老刘做了大半辈子的“对门”,他在对面卖辣椒,我在这边卖大蒜,中间就隔了一米三六,多来几个人都站不下。

可最近我实在是想对他说一句:“嚷嚷啥!”四五十岁的人了,突然说要学点啥,买了把二手吉他,学着那些当红小鲜肉咿咿呀呀的又弹又唱,这不是闹吗?卖辣椒的就该有点卖辣椒的样子,沙哑着嗓子歌唱,却不招揽客人。

我劝他:“嘿,我说,老刘你是撞上啥了,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弹吉他呢?想当流浪歌手哇?老老实实把日子过咯!”

他不听,只是苦着脸说:“我这大半辈子窝窝囊囊的,现在就想学点啥,要是吵着你,你就给我说。”

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一开始我还是有点闹心的——无他,实在是弹得太难听了!反反复复都是那几个调不说,还断断续续的。客人见着他这疯魔的样儿,也不敢多呆,这生意啊,淡!

我说了他两句,他也不唱了,但还是在弹。我想着,成吧,等他过个瘾。可是没想到,他还真练成了。

一日偶然,一个小姑娘拿着自拍杆直播,把这有几十年历史的深口巷介绍得凭空长了一百岁,等她走到我们这儿时,看见弹吉他的老刘,惊了——卖辣椒的老汉学吉他呢!潮流,新鲜,励志啊!

这事儿就传出去了,且越传越离谱,说是县政府专门找人来采访,说这人要有理想,卖辣椒也要敢弹吉他!老刘火了,生意也火了。每天都有人来看他弹吉他,他不怎么叫卖,也不太搭理客人,但是那些客人都有着赤诚的心,看见这人努力,自己也触动,多多少少买一点辣椒。

我确确实实有些眼热,琢磨着也来点啥。回家去,我就把我年轻时的唢呐拿出来擦了擦,第二天早早地抱着它来了。

老刘见了我,笑道:“ 老赵头,吹唢呐,曲儿响,蒜头大!”

我不服了,说:“这是我的老本行!我年轻时还是咱乡下唢呐队的。”说完,就吭哧吭哧地吹起来,其实我夸大其词了,我是咱乡下唢呐队队员的学徒,而且只学了两个月。这唢呐一出来,十里八乡都吵醒了,纷纷探出头来,骂道:“大清早的,嚷嚷啥!” “吹的什么东西!”

我有点脸红,梗着脖子说: “这唢呐啊,就靠一口气撑着,我人老了,这气啊,软绵绵的吹不起来,只能吹着玩儿。”

老刘笑了,说:“软绵绵的唢呐可不得行,这唢呐呀,得脆亮!你好好练,我不笑你。” 说完就乐呵呵地抱着吉他弹。

于是今天来的客人就发现巷子里搞了个中西合璧,卖辣椒的在弹吉他,卖大蒜的在吹唢呐。不一样的是,卖辣椒的不怎么卖辣椒,卖大蒜的可着劲儿卖大蒜。

“哟!学唢呐呢?这蒜卖不卖呀?”一个老主顾说。

“那当然是卖的,这不是瞧着对面弹得好,自己也心痒痒吗,随便吹一手,不碍事儿的。”我笑嘻嘻地卖了蒜。

一些不知情的也过来问:“老板还会吹唢呐呢?”

我也客套着说 “年轻时的功夫了” ,等别人继续问时,就摆摆手说“老黄历了,不提了”。

一天下来,这样的对话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唢呐是没有完整吹过一次的。老刘劝我:“老赵头啊,要吹就好好吹,这一天聊下来,也不见得能吹几下的。”

我说:“我是卖蒜的命,吹不吹不妨碍的。”

老刘许是明白了我的心思,自此,他就冷眼瞧着我。我看他那副样子,也来了气儿,不想和他谈,时不时还堵他一下。

“要我说啊,这唢呐是过时咯!比不得那些西洋乐器,人随便拨两下吉他就有人来瞧,你说这唢呐,吹给谁听?哪个年轻人爱这个。”我对着正在选蒜的杨大爷说。

“胡说!这是咱们国家的传承,哪里比不得了?小赵啊,你好好练,我瞧着你有希望!”杨大爷赞许地看着我,对老一辈而言,唢呐是一种烙印,是血肉里的记忆,那是什么也比不得的。

我接着说:“怕是难咯!百鸟朝凤您知道吧?当年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风光,如今却是知道的都不多了,唉,况且,我一个人也不成事儿啊,唢呐队的声儿响起来,那才是壮阔场面!”

杨大爷叹一口气,说“难咯,难咯”,摇着头走了。

其他客人听见这百鸟朝凤,来了兴趣,纷纷跑过来问我,我其实也不太懂,吹了几句阳春白雪、雅俗共赏,就高深莫测地摇摇脑袋,说:“也没什么可说的,都过去了,再见不着咯。”

约莫是我这深切的哀愁感染了他们,唤起一些对过往的回忆,今天的主顾买得更多些。我本该是高兴的,却不知为啥又有些不得劲儿,想起以前听过的、那唯一一次百鸟朝凤,竟真的有些哀愁。

老刘等人走了,嘲讽地开了口:“我以为卖蒜的嘴巴都一股子臭蒜味,哪想到你嘴甜着呢,哄得那些人晕头转向的,高兴吧?多卖了百八十块呢!”

我本该是要和他犟上一会儿的,如今却真的不得劲儿,这话更是让我有些难堪,收了东西就走。

夜晚,看着那静静躺着的、漂亮的唢呐,生出些想好好吹一把的心思,可转念一想,我不过是个卖蒜的,哪能救得了它?我背过身去,闭眼睡了。

第二天,没见着老刘,还是听来买菜的人说起,“这老刘啊,参加县里的比赛呢!还真让他学出个样子了!”

我问:“怕是不一定能晋级吧?这些年轻人厉害着呢。”

客人说:“那可不一定,我瞧着有些希望。”走时还不忘说一句:“老赵啊,你可要加把劲儿,咱们这深口巷子靠你们撑门面呢!”

我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可这心里却更难受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第二天,老刘还是没来,听人说是晋级了,还要比一轮。

我心里想着,估计这轮就要刷下来了罢?却更不高兴了。

我摸起唢呐,哼哼唧唧地胡乱吹着,竟找到些乐趣,也不管生意了,抱着它一气儿的吹。

第三天,老刘回来了,我问:“今天不比啦?”

“就是去见识见识,小年轻太厉害了,我估摸着还得练个一辈子呐!”老刘是真的高兴,也不和我呛了。我隐隐有些羡慕,人活了一辈子,按理说该认命了,可我瞧着他干劲十足的样子,又觉得我还年轻。

次日,我专程从网上下了唢呐教程,安安静静地吹唢呐,倒吓着了老刘。

我笑:“怎么了?瞧你这样子,吓到了?”

老刘也笑了,说:“我是高兴,哈哈,高兴着呢!”他是真的高兴极了,捡了把红彤彤的辣椒丢过来,砸在我头上,嚷道:“这唢呐喜庆着呢!”

我笑骂道:“瞎嚷嚷啥!”也扔了把大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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