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夫 | 一分三厘地的断想

花洲文学

文学的百花洲
关注

一分三厘地的断想

文|秋夫

在不太遥远的过去,有一大群人叫农民。他们以农耕为生,他们视土地为生命。

他们的理想生活是,“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子热炕头”。这是近代农民的理想加浪漫,是农民知足乐天的追求。这样的目标高吗?不高;这不高的日子实现了吗?没有;因为据说它属农民的小布尔乔亚意识,受到了批判。

曾记否?人们一句著名的口头禅叫“一亩三分地儿”,或“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儿”,或“那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儿”。那是由土地引申出来的权利范围。还有说“土地老婆不让人”的(现在不一定)……旨在说明土地之于农民的重要。

然而当代,农民没有了土地,因为土地是集体公有的;甚至连真正的农民也没有了,因为农民成了“农民工”;土地归了开发商(不兴叫地主)。

如果,再来一次土地革命,再来一次阶级成分划分,只怕是当年的“农民大王”、阶级论者润之先生也要抓耳挠腮,理不清头绪了。

我自己的身份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是农民吗?不是,我还教过书;我是教师吗?不是,我又去经了商;我是商人吗?不是,我曾经在大集体时代种过地。是的,我应该是个农民,因为我现在还种着一分三厘土地(没有所有权),并且已侍弄了二十二年,并且对土地有了很深的感情,甚至对这一分三厘土地上土地下的有生命没生命的生物物种都有了感情。

二十二年与土地亲密接触的我,懂得了旧时代的旧农民为啥那么地眷恋土地。他们与土地相依为命,不只是为了索取,还有感情的依赖。

二十二年的精耕细作,对一分三厘地的土壤结构、水肥需求、禀性脾气,我了如指掌。

二十二个四季轮回,在一分三厘土地上,应时生发的嫩芽、藤蔓、果蔬、希望和花容物语,是我岁月的见证,我也麻木地跟着日月轮回。

在藤蔓缠绕的棚架上下,在阳光灿烂的时空中,有彩蝶、蜻蜓、瓢虫、飞萤……它们是造物主的宠儿,在短暂的生命里,采花吮蜜,尽享奢华。

而当我看到泥土里的一族生命时,屡屡让我心悸、震撼。它们是蚯蚓、蚂蚁、蜈蚣、鼻涕虫和蛇……

有人矫情地说“我卑微到了尘埃里”。试问,不卑微到尘埃里,你知道爱为何物?不与泥土草根亲密接触,你知道情系何处?在云端里的神,不必吃喝拉撒,无须柴米油盐,难知饭香屁臭;他能知道普罗大众的疾苦吗?不能。

之于它们,我怕被仰望为神—高大上的人,故在我翻土地发现它们时,就蹲下来与它们对话。

——我一锹下去切断了一条大蚯蚓的躯体,血肉模糊。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我要种地。”它说:“没关系,我们不会死,我们身残志坚,利用残缺的躯体仍然能繁衍后代,只要有土地,我们就不会死。只是你们人类别再虚伪,说我们是益虫(姑且作为虫),能松软土地,还说我们是你们的好朋友。可是你们为了自己的收获,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朋友的生死存亡。”我无言以对。是啊,农民都知道有蚯蚓的地方土地就蓬松肥沃,可是在耕地时,谁会顾及它们呢?

——我再一锹下去,撬动了一个蚂蚁窝,顷刻之间,蚁厦倾覆,蚁族大乱,携卵带儿,仓皇出逃。它们自知与我争辩无用,能说什么呢?“这是我的家,你们到别处去种地!”它更不敢当“钉子户”,因为它没那个力量与我的铁锹抗衡。

——我又翻开一锹泥土,赫然发现一个圆圆光光的窝里盘着一条蛇。初春尚未惊蛰,蛇仍在睡梦中。我屈尊降贵蹲下来观察,可能是凉风激动了蛇的神经,只见它微微睁眼,跟我对视了不到三秒钟就迅速阐身逃去。我想,它不愿意多看我,一是怕我伤害它,它曾闻听当代人类染上了爱吃生猛的怪癖,沉疴难治;二可能是怕我欺骗拉拢它,把它送到动物园的蛇馆里,共人们品头论足,虽然没足,那也有失蛇格;它更怕失去自由。蛇是进化完美的生物之一。它有灵性,它们的族类还被人类膜拜为图腾——龙。看它蜿蜒着身躯义无反顾离去的样子,我就知道它是多么不待见与人打交道!与蛇相反,一条蜈蚣却张牙舞爪,不知天高地厚地要与我对决,蜈蚣素有“恶名”,它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听到看到以上的动静,鼻涕虫们已四散逃命,给地上留下一条条像鼻涕一样银色的痕迹。它们知道自己更低等,更龌龊,更卑贱,更惹人讨厌。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即使卑微如鼻涕虫者,也是有自知之明、有虫的自尊的。

跟宇宙相比,跟未知世界相比,我(人类)也如一只蚂蚁,一条鼻涕虫,卑微在泥土里。

我死后,若能埋葬在这一分三厘地里,与我相伴多年的蝼蚁们做邻居,与它们交好,或以我的躯体饲喂它们,以赎前衍,也是个不错的归宿。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没有土地证、没有所有权啊!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秋夫,姓王名华俊,汉族,大专文化,高级经营师。1949年生于河南省淅川县,1960年因建丹江口水库曾随家人移民青海,1968年又移民湖北大柴湖。从教8年,经商35年,当过15年企业法人代表,也干过自由职业,现已退休,是钟祥市作家协会会员。著作有长篇纪实小说《甲子钩沉》和长篇小说《浮世兄弟》等。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