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剧本欣赏】柴市节（胡琴）
柴市节（胡琴）
周幕工莲、贾培之、周企何等修改
故事取材于《宋史》和清人蒋士铨的《冬青树》。写宋末丞相文天祥起兵抗元, 不幸兵败被俘, 囚于上都, 时逾三载, 经元人百般威胁利诱, 终不肯降。临刑前, 宋降臣留梦炎奉命去刑场劝说, 文天祥不为所动, 从容就义。
人物：
文天祥——（正生）简称文
欧阳夫人——（正旦）简称欧
留梦炎——（老丑）简称留
文明——（末）简称明
吕文焕——（丑）简称吕
范文虎——（丑）简称范
陈懿——（丑）简称陈
王积翁——（丑）简称王
张毅甫——（生）简称张
百姓甲 甲
百姓乙 乙
百姓丙 丙
百姓丁 丁
博罗 博
刀斧手甲乙丙丁
四侍卒
二卒
轿夫
文：（内唱“二黄倒板”）
到燕都从未有今日之快！（四刀斧手押上，白）求死三年不得，今朝如愿以偿，快何如也！（唱“二流”）文文山顾名分哪，顾形骸！撑天柱立地维万世永赖，为正气所磅礴吾何惧哉！
（欧阳夫人急上）
欧：（唱“二流”）见相国消骨立瘦如柴，啊呀！相国，相国！
文：你都来了！
欧：明知丞相丹心在，唯有恩情割不开。我怎的不来！
文：你请坐嘛！
欧：相国，你还认得我？
文：结发多年，岂有认不得的！
欧：老爷，你怎么瘦成这般模样了！
文：不错。夫人，你也瘦了许多！
欧：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唱）
不由万般悲恨涌心怀。
幸而好未耽延来得风快，
只一句话归总跟足来！
文：（白）夫人，你倒不用乱想！
欧：老爷，你我夫妻在哪里一别？
文：在新会州一别，直至今日。
欧：老爷你还记得？
文：我文某终身恨事，焉有记不得的！当初勤王起义，生死早置度外。常言道：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文某今日如此收场，能使天下忠臣义士，闻风而起，于愿足矣。又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丈夫非无泪，不洒别离间。我求仁得仁，固无所怨。夫人，你知我心志，更不必悲。观看天色尚早，不如将前后之事，略说些须，权当促膝谈心。在夫人粗知梗概，他日回南，道得出我文某心事，以及视死如归之乐，则幸甚矣！正是：满腹经论济世才，欲挽狂澜顾何乖？忠魂化啼鹃鸟，夫人，飞到江南春自回。
（唱么板）
叹此生不能把大事挽回，
贾似道三黜我坷坎沉埋。
（转“一字”）
自赣州兵勤王义重当代，
元朝人方知某不是庸才。
羁钦使不放回送往北塞，
半途中得侥幸鱼脱钓台。
遇追兵有杜浒将我替代，
若不然早罹了板桥之灾。
中反间否极何曾泰，
到温州奉命始登台。
东南一隅径略困外，
又无兵又无粮拼挡不开。
复梅州、会昌、民兵是赖，
克循、战吉、赣、非无将才。
贼陈懿引元酋暗渡过海，
五坡岭遭袭击恨我无才。
败新会失钢城少帝溺海，
（白）夫人，那陆秀夫背主捐身，张世乐复舟死难，我文天祥今日在柴市节，宋有三忠，夫人呀！ 该抵得殷有三仁了！
（唱“二流”）
目击崖山哀也不哀？
大丈夫只须顾此耿耿在，
早死迟亡我愿必谐。
太夫人寄殡在千里外，
两女犹无玉镜台。
此后事还仗卿一力主宰……
（白）夫人，两个女儿渐渐成人了，还未曾议婚，我死之后，你千万纤毋庸乱想！（唱）
知何日回桑梓两柩同埋！
欧：（唱）宋无人御外侮遭受侵害，累百姓惨失所遍地鸿哀；支大广赖一木随想独在，殊前途尽黑路壮志未谐。我大宋干净土已无一块，有赤心死节臣天地悲哀。浩然气还太空日月精采，只落得两行泪背着君揩。
（文明上）
明：（引）心如火焚，泪似雨节！年衰力又弱，事急步难开。文明见过相爷！
文：老院哥，你来了么？
明：我来了。
文：此时还讲甚么礼节！起来。
明：谢相爷！
文：我自被擒以来，岁逾三载，我夫妇不能一见，所有一切事情，都赖汝转达，倒把汝很费心了；自今以后，我同寅故交尚多，似汝这样忠义，不拘投向何处，他们俱是要推屋及乌的。所恨者你夫人身边一钱俱无，从何给你路资般费？唉！用是介介耳！
明：嗳呀，相爷！此时长话短叙：我文明自隋夫人小姐到燕都以来，所以不肯先死者，先为夫人小姐，次为相爷耳。相爷今日柴市节尽忠，为的宋室。相爷既然能尽忠，难道我文明就不能尽义吗？相爷尽忠的事大，倒毋庸虑及我哟！此后夫人若怎么样，我文明便怎么样，我还投向何处去？我偌大年纪，还要钱来做甚?
文：老院哥，你这两句话，使我真真的难过也！夫人！
欧：妾在。
文：你叫他毋庸流泪。
欧：老院哥，相爷叫你毋庸流泪！
明：我，我，我休赏流泪？倒是相爷、夫人毋庸流泪！
文：夫人，你也毋庸流泪！
欧：我倒没有流泪，只是你倒毋庸流泪！
文：啊！八生难得相知感，对此如何不伤怀！
（唱“二流”）
老院哥于平日我未优待，
到而今难为你还作兴台，
实可怜你发皤皤年衰岁迈，
有李投乏环报遗恨夜台。
明：（唱）
文相爷怀忠义我心爽快，
愧煞那投降的无耻庸才，
召伯死说甚么甘棠遗爱！
我日边红杏，
相爷，倚云载。
内：留丞相到！
明：相爷，留丞相到。
文：此时他还来……哼哼，我已深知其意。夫人，你在此不便，可退避一时。
欧：妾知道。正是：心乱言难尽，事急人又来。（下）
明：请！
留：（对子）劝得文山步尘后，将无恐惧予怀。那是同馆兄！
文：那是老先生。
留：老夫此来，要陪足下多坐一会。
文：坐嘛！千古顷刻，犹承赐步，文某赐步，文某实感激不尽了。
留：说甚么感激不尽，“一生一死，乃见交情。”老夫难乎为情，我焉有不来之理！
文：富贵功名，网非身外之物，原可诸不论。唯……
留：是啊！唯情之一字，为我辈有所不能忘耳！
文：最好忘情如太上，生何安乐死无哀。
（唱“二流”）
承不乐来法场谬蒙雅爱，
到此时犹屈驾过于矜哀。
宋宰相你竟换元八冠戴，
受刑人享祭礼岂不愧哉！
留：（白）这一些话都毋庸讲了。
（唱）叫跟丁设祭礼聊从俗派，
同馆兄太固执读成书呆。
至元帝萃群英众流归海，
投诚的谁不是阶官发财！
文：（唱）
他此举为说降露出大概，
籍弟生尽友谊好把口开。
哪知某铁石心至死不改，
老先生，今日事已至此，
当言则言。
留：不当言的呢？
文：不当言，就毋庸讲了。（唱）
生一人秉一性不同胸怀。
我殉国为成仁守死以待，
你投元国富贵自是“违才”。
处昏迷话顶触网知高矮，
恐得罪老前辈幸毋介怀！
留：（白）在足下为尽忠沉沦苦海，在老夫为劝善指示迷津。即使你说错了另自说过，老夫大量，绝不会生气。
（唱）
前后辈俱修撰交谊倾苔，
况彼此为寅好同部当差，
我何苦下说词谆谆至再，
须知道一世人万劫难回！
文：你说差了。
留：不差哟
文：（唱）
弟秉性实难移江山易改，
生何贪死何惧丈夫襟怀；
道不同何须你谆谆告诫，
恐对答失轻重冒渎台阶！
留：（白）你这个话倒说差了！
（唱）
宋灭后始降元事逾三载，
识时务为俊杰茅塞须开。
作官人再莫被虚名贻害，
总要将杀身祸避躲得开。
文：老先生，你要听清楚！
留：唉，要听清楚嘞。
文：你要听明白！
留：要听明白。
文：（唱）
一条犬迎主人尚将尾摇，
为人臣不变国豹肚狼胎。
某非冀垂丹青流芳百代，
别忠奸辩邪正泾渭分开。
留：（白）宋瑞兄，这些话不是这样说法。
（唱）
全性命于乱世落得自在，
邪与正是虚名何必介怀？
做官人胸要有邱壑万能，
知顺逆应权变方是通才。
兄劝你又非把国卖，
谁管你橘种江南不逾淮！
（白）我又想起几个古人来了，
（唱）伊尹相汤幡然改，
曾经五就夏乐来。
微子归周无奈，
不抱器谁立神主牌？
管仲相齐会射带，
一匡人九合两无猜。
邓禹先为王莽宰，
一投光武头去台。
古孝子重发广战兢自爱，
状元公岂未读“白华南陔”？
（白）你连白华诗、南陔诗，都没有读过，真是笑人。
文：你说的啥哟？
留：我说的书。
文：（唱）
不入耳之言听不耐，
好一位第一甲老前阶
作官不要把这搭台坏，
自己开一张粉脸，
还要拉人上台。
留：（白）你越说越怪呀！好嘛！
（唱）
粉壳壳不戴已经戴，
厚脸皮加官又开台，
岂不闻君之视臣如草芥，
功高不赏易招灾。
一任他食推衣又解，
越是英主越疑猜。
父殘三年行且改，
亡国三载出仕本应该！
（白）我又想起几个古人哩！
（唱）谯周冯道混世界，
随波逐流巧不可阶，
淮阴彭越终遭醖，
近时岳飞丧命金牌，
孔仲尼鲁人尚且官陈蔡，
（白）孔子是鲁国的人，还要想到陈、蔡二国去做官，这有什么笑人的！
（唱）宋臣辈降元，岂只我侪！
今天话也说的太多了。
我问你哟，
究竟降也不降？
文：我不降怎么样？
留：（唱）你不降少时无脑袋！
文：我归顺呢？
留：那就好了
（唱）你归顺顷刻问位列三台。
眼见得你一身成两块，
抓不得生，
替不得死，
你自去主裁。
文：老先生，今日你未免多言！
留：其实不算多言
文：奈何我不听！
留：这就难了。
文：（唱）
我强顶不听谁劝解，
留：（唱）我苦口无非爱惜才。
文：（唱）何事狂言不自揣！
留：（唱）你生成犟性过于乖。
文：老先生！
留：喊甚么？
文：（唱）
你大人终是小丑态，
圣贤书该也多少读过来？
发沷烦唯有闭目不瞅睬，
凝神静气休乱我的灵台。
留：（白）大魁大拜，开府封功，你问我读过书没有。岂有不读书的道理，真是笑话！
文宋瑞，文文山，跟你商量事啊。哎！装得个像啊！文天祥！哎呀，下不去！唉！ 想老夫一念之差，至于今日，自然有些惭愧。所以苦苦劝他归降者，望他一进转念，分我将来之谤耳。殊渠执意不从，反受了许多讥讽。回忆扬雄新莽，王猛事符秦，谁非学士名流！文囚死在顷刻，老夫倒不同他较量。正是：身经大辟莫能回，何苦捐躯化劫灰。太息忠言常逆耳，矫情死不食嗟来。升轿
（唱）文天祥死到临头犹作态，
我并非害人鬼你打我的令牌；
他活人活得不自在，
未必然这一刀我去挨！（乘轿下）
（欧阳夫人上）
欧：（唱）留梦炎临升轿怒形于外。
（白）相国，留梦炎已经去了。
文：我知道他去了。
欧：（唱）我料他作说客至元所差。
文：着夫人料得不错（唱）
他私意车同辙水源同派，
敷一脸何郎粉又劝我开。
国家有此等人不亡何待！
夫人呀，你不知留梦炎的履历：他降元之时，乃江东西、湖南北宣抚大使也。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留梦炎为理宗朝之状元，帝显朝之宰相，国亡而死，乃其分也。元唆都攻陷卫州，他是时正在城内，既不能画策出奇以扼虜，复不能捨身取义以成仁；而乃不顾廉耻，相率降敌，良心丧尽，禽兽不如。他还来劝我学他，配成绝对，岂不令人可笑！
（唱“三板”）
我心在宋誓不与偕。
首领可断宾眉在，
正气歌声安于怀。
趁此时与我换冠带，
甚喜今朝你们主仆来。
欧：（唱）
见相国着公服容自在，
骑箕尾归何处余及汝偕！
文：夫人，我身后之事，还望你们作主，你倒不用乱想啊
（唱）我夫妇今别离恩爱永在，
有许多身后事赖汝安排。
趁此时着公服，来，来，来了，受我一拜。
（唱）杀场上来送死称得贤哉！
欧：（唱）一句话痛人心泪痕暗带，
身后事有妾身毋庸置怀。
轻鸿乞求重泰山任选采，相爷求仁得仁，得其所哉。
（吕、范、陈、王同率二卒，抬祭礼上）
吕：（唱）燕窝上席法场抬，
范：（唱）旧日同僚设祭来。
陈：(唱) 聊劝故人一杯酒,
王：(唱) 未必畅饮能开怀!
吕：吕文焕。
范：范文虎。
陈：陈懿。
王：王积翁。
吕：众公请了！我等邀约去往法场祭奠文文山，以尽同僚之旧情。却是一时掘想。文囚乃将死之人，假若当着千人百众，被他挖苦几句，未免难看。众公之意如何？
范：适才路遇留丞，满脸怒气，问而不答，定是受了文文山的讥讽。
陈：他往常见了我们，都是要“阴谈”的。今天要下台了，还容得过我们吗？
王：与其受死糟蹋，不如率转去。这桌燕窝度，难道自家吃不来吗！
吕：如此说来，倒还有味。人来！
卒：有！
吕：把祭席抬转去，晚上请众公一乐！
（唱）文天祥僻性非常怪，
范：（唱）指教朋友如训小孩，
陈：（唱）众同寅欠他点路途债，
王：（唱）早作商议不该来。（同下）
（张毅甫上）
张：（唱）宋虽亡不算亡宰相犹在，他是我大宋人指迷路牌。柴市口人拥挤众心爱戴，又何止我一人悄地含哀。
（百姓上）
甲：（唱）七十二行行行在，
乙：（唱）一街设祭又一街。
丙：（唱）元朝人把我们宰相宰，
丁：（唱）血海深仇怎丢开！
张：老院哥，烦劳通禀，我们百姓来祭奠文丞相来了。
明：禀相爷：百姓们前来祭奠。
欧：百姓们都来祭奠相爷来了。
文：公道自在人心，此举实为难得。不必阻拦他们的美意！
欧：请他们一祭。
明：请你们一祭。
众：唉呀，文相爷！
甲：（唱）丞相忠义人爱戴，人人祭奠酒一杯。
乙：（唱）状元宰相名中外，国士无双天下才。
丙：（唱）相爷早归极乐界，身骑箕尾上蓬莱。
丁：（唱）柴市口一旦生光彩，名垂万古这条街。
欧：（唱）百姓们如丧考妣跑满街，
有奠酒浆，有化冥财。
此忠义感动人非钱能买，
出乎他们的本心，贴请不来。
文：（唱）百千万众泪盈腮，
文某含恨赴泉台，
叹大宋虽亡人心在，
有这些念旧的百姓死有何哀！
博：鱼斧即入，鸟罗难开。元右相博罗便是。春君口诏，监斩文囚，人来！
卒：有。
博：转到法场。
卒：来到法场。
博：叫文囚升官。
卒：文相升官。
明：请相爷升……
文：夫人
欧：何事？
文：尹文上京想必是来弔我的，夫人在此不便，你可退避一时。
欧：是。怎么法场鼓声如此骤发？
文：此是他们元人助威的，夫人毋庸惊慌！
欧：啊呀，相爷！怎么法场之上，鼓声骤发得紧哪？该没有什么变故？
文：夫人，你好聪明纵有什么变故，我也要使你在我身边。
欧：如此妾便退避一时。正是：法场已起行刑鼓，唉！未知何人祭奠来。
文：老院哥，看你夫人去未曾？
明：已经去远了。
文：你不用惊慌，这才是你相爷第一个好日子到了！
（唱“三板”）
这一颗赤心无变改，
叫他们从容些毋庸悲哀！
我此生事毕矣，向南再拜
众百姓：相爷！
文：（白）概自起兵抗元，归附者不可胜数，前仆后继，愈败愈奋，足见人心思念故国。深恨文某才力不及，既不能效郭子仪之兴唐，又不能法谢太傅之恢晋，真乃百身莫赎之罪也！正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陆军爽，陆秀夫！张越国公，张世烋，把二公候久了。
（唱）名教中有乐地，
今日我才来！
卒：文相处斩
博：上殿复命。
剧终
2021.10.26整理上传 不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