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玉仿/凡人如烟（小说）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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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如烟

曾玉仿

老党员如烟，于今虽然已过古稀之年，身体还算硬朗。

在曾氏族谱里，他属凡字辈人，因辈份低，年纪又长，村里人一向尊称他为“如烟哥”。

如烟哥入党纯粹是偶然的事。

那时候，每个大队都要推选一个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出身的党员作为代表，去参加公社的“忆苦思甜”大会，并在大会上诉苦，也就是要以亲身经历去控诉那万恶的旧社会的黑暗。而恰巧，那时候在我们大队，就数如烟哥在旧社会受的苦最深最痛苦，最令人同情。

如烟祖上三代为雇农，其父亲老计头给地主当过长工，被日本兵抓去做过挑夫，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幸好两回都被他侥幸逃脱，差点就丢了老命。

如烟本人也给地主放过牛，做过小长工。于是，为了能使他成为一方代表，大队党支部便连夜吸收他入了党。

如烟哥就是这样入党的。

有人说他，“入党好哇。”

他却说，“讲来怄气。”

原因是他在“忆苦思甜”时，有一次讲走了题，说什么“好在公社化没饿死”。

会后，受到批评，说“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忘了本，再怎么样，也不能说新社会不好哇。”

他觉得好委屈，“我这是实在话嘛，怎么就说错了呢？”

所以，他认为，好怄气呀。

别人就开玩笑说，“你这不是怄气，是怄烟。”

从此，他就有了个绰号，怄烟。

如烟哥有个习惯，晚上总喜欢在村里转悠。

一次，集体仓库的保管员夕章偷了公家的稻谷，被他发现。

他当众揭发了他，说，“大家说说这个人会是谁？想不到吧，是个狗虱，会咬人的。”

众人大笑。

夕章可不服气，说，“怄烟。就你好管闲事，又不是干部，你凭啥？”

如烟说，“我是共产党员哪！”

如烟哥能吃苦耐劳，善持家，是个勤劳俭朴的人。

如烟哥很会养鸭。可是，在文革时期，不兴搞家庭饲养，他是党员，要带头割除资本主义尾巴，于是，他只好放弃养鸭，勒紧裤带过穷日子。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他重操旧业，家里的日子很快就殷实起来。

每天一大早，他便从鸭舍里放出一群鸭子来，那群鸭子扑打着翅膀冲向那个盛有米糠、饲料的食盆里抢吃，吃饱后，昂起长颈脖子，便鱼贯飞向门口那口小池塘里尽情戏水。

这时，如烟哥便从鸭舍里捡鸭蛋，手里捧着满满一小钵的鸭蛋，起码有十多个。朝晨的阳光，温馨地照在他的脸上，那红朴朴的小方脸上透出来一股神气袭人的光彩。

这时候的他，大约四十五岁。

改革开放之初，村里一些后生，总想出去做工，又苦于没有路费，于是就想出一些歪点子。有一回，朦胧的月光下，喜欢偷鸡摸狗的狐狸晶，凑合村里几个后生，想砍掉村口山岗上烈士墓旁边那几颗大松树，卖了钱，准备做盘缠到外面去打工。

不料，被如烟哥碰到。

狐狸晶大惊，想溜走。

被如烟哥喝住，教育了一番。

“这树是风水树，长了几百年的，而且又在烈士墓旁，被你们砍了就没了，多可惜呀？”

“你们办正当事，没钱，可以借嘛。提出来，至少，我可以帮你们。但，有一条，出门在外，要干正事，要挣正当的钱。任何时候都不要忘本，发达了，要记得回报家乡父老。”

然后，在第二日，还真拿出一笔盘缠给他们去打工。

而今，狐狸晶这一去，杳无音讯，近三十年未回来过。

汶川地震那年，已届古稀之年的如烟哥，以共产党员的身份，捐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捐款，这是一笔特殊的党费。

村支书为他带回来一本红本证书一枚红色胸章。

前两年，村上准备筹集资金修葺烈士墓园，并修筑拓宽上山的道路，以方便人们前往拜祭烈士。

长眠在烈士墓里的烈士，是村里人的救命恩人，更是如烟的父亲老计头的救命恩人。是永远令人敬仰的抗日英雄。

那是在1945年6月初，抗日战争已近尾声。盘踞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的日军207师团2000余人，从惠州经河源灯塔、连平忠信，途经和平县城，一路向北，窜向江西集结，妄图作垂死挣扎。日寇窜扰和平县城时，奸污妇女，掠杀性畜，抢夺粮食，无恶不作。还抓走了20多个挑夫。

那天，老计头伙同村中几个人恰好帮人挑脚到了县城，刚刚交定货物出来，扛着扁担和绳索，行走在街头。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些青壮年男子惊恐得拼命四散奔逃。老计头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凶神恶煞的日本兵捕住无法逃脱，被强行抓去做挑夫。当老计头挑着日本兵抢来的物品跟随着日军队伍行至粤赣两省交界的地方，就要翻过一座山坳时，忽然山坳上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声，原来是遇到了国军与日军发生的阻击战事了。日军慌忙组织应战，而那些挑夫们乘着慌乱迅即逃走。

老计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逃命的，国军阻击一阵便撤退了，而日本人却到处抓捕那些逃散了的挑夫。

老计头等人在配合外围作战的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抗日自卫队的掩护下，侥幸逃脱。不幸的是，为了转移日寇的视线，有一位抗日自卫队队员牺牲了。

后来，老计头与村中同伙一道，偷偷将烈士的遗体抬回村中，连夜掩埋在村口山岗上。解放后，当地政府在此建有抗日烈士纪念碑，墓地旁边有松树参天挺立，成为一道风景。

老计头健在时，曾经常向村里人讲起那惊恐万状的生死瞬间，每次讲完，都会浑身打抖，十分仇恨那万恶的日本鬼子。不过，总会叮嘱如烟，“我的命是人家英雄给的，我们千万不能忘本啊！”

老人虽然去世多年，但如烟却时常会想起老父亲说过的话，国仇家恨，铭记心头。

为了修墓筑路，村人踊跃捐款，特别外出打工人员，极为活跃。各家各户出钱出力，如烟哥成了带头人。

这时，狐狸晶突然回来了，有钱，要捐一大笔钱给村里修路。村里人怀疑他在外面没干正事，挣的钱不干不净，不想接受他的捐款。还听说他在外打工是为日企打工，挣的是日本人的钱，不干净。村上的人在是否应该接受狐狸晶等人的捐款问题上，发生了争执，相持不下。

但，最后，还是如烟哥说了一番话，一锤定音，让众人放心，接纳了捐款。

他说，“狐狸晶，我问问你，怎么回事？”

狐狸晶说，“当年，是如烟哥资助我们出去的，他也曾告诫过我们，要学好，挣正当的钱，要记得回报家乡。他的教导，我们一直记在心里，也做到了。如今，我们，就是奔着如烟哥回来的，而且，要为家乡作贡献，争光添彩！”

如烟哥说，“这是好事呀。为什么不接受，应该接受才对呀！”

众人掌声雷动，皆大欢喜。

开工修路那天，如烟哥扛起锄头走在最前头，跟着推土机一路前行，铲界，疏土，一如当年，意气风发。

胸前佩带着的那枚“共产党员”红色胸章，格外耀眼。

作者简介

曾玉仿，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河源市作家协会理事、河源市诗词协会副秘书长。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在国家、省、市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作品入选《中国国土资源作家2008.抗震救灾诗歌作品集》《中国国土资源散文六十年》《中国国土资源诗歌六十年》。2007年出版诗集《家园秋梦》，并于2013年11月入选中国作家数字出版库国土资源作协第一辑；2014年出版散文集《桐乡风语》。2016年10月微剧本《夏日何田》获得中国国土资源报社、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颁发“首届'国土杯’全国微电影文学剧本创作大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