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方晓荷作品丨风吹过王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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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

当按耐住盘山公路倾斜坡度带来的心跳加速,我终于站在王窑村。一声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飞撞过来。眼前的村庄顿时苍凉起来,古朴起来,慈祥起来。我多么想去回应那声呼唤,然而,激情胀满咽喉,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吹过裸露的田野,吹过高高的土崖上那颗白皮松,像岁月的回声般悠长。仿佛王窑的前世今生都结在这棵树重重叠叠的枝丫里。

我似乎看见那位瘦小羸弱的姑娘从灰苍苍的村里走出来,风吹着她单薄的身影,粉红色的西装越来越清新,使王窑的灰蒙中增添了一抹浅浅的亮色。

“一沟十八岔,岔岔有人家,多则三五户,少则一两家”,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位于伏牛山腹地的家乡卢氏县的山村,再恰当不过。而十八盘,路弯弯,山高水远望长天。窑前青舍瓦,几被芳草漫。触目斑斑黄土痕,炎炎夏日寒。更是贫困村王窑的真实写照。

我对王窑的熟悉源于我曾熟悉的一个姑娘。

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县城繁华路段开一饭店。那时候进城打工的女子并不像今天这样普遍,小黎来饭店当服务员时又瘦又小,但相貌十分清秀,很像那时候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文清。

我留下了小黎,却也留下了许多困惑。

小黎不像饭店其他几个服务员那么活泼爱笑,总是默默干活。闲暇时大师傅和服务员们说笑打闹,小黎默默坐在一边,偶尔一笑,也是转瞬即逝。

有时候半月不到,小黎就问我要整月的工资,有时干半个月要了工资不打招呼就没影了。过几天她又回到饭店,没等我说什么就开始干活。

记得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小黎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粉红色西装,她靠在吧台前欲言又止。我心想她这次来饭店没几天,不会是又要工钱吧。

姐,借我五十元钱吧。

看着她漂亮却缺乏神采的眼睛,我再次向她妥协。

拿了五十元钱后,小黎一去又是半个多月。等我完全对这个让我哭笑不得的姑娘不抱回来的希望时,小黎在一个中午,饭店正忙时,回来了。

再次返回的小黎就像没离开过一天似的,一边喊我姐,姐,一边熟门熟路地开始忙活。

那次我才认真地盘问小黎来来去去的原因。也是那次,我才注意到小黎在饭店干活期间,经常穿的也只有一件粉红色西装。

那是她最漂亮的衣服。

小黎家住县城东南三十里地的范里镇王窑村。那时,王窑通往镇上只有一条便道,小黎没有母亲,十岁的弟弟在镇上上学。几乎每个星期天,小黎都要和弟弟相跟着从王窑曲曲弯弯,又立又陡的坡上下来。到镇上,弟弟去上学后,小黎再坐三十里的三轮车到县城打工。她牵挂着弟弟小,家里父亲还是个病秧子,干活时常常走神。有时,村人捎来父亲和弟弟讯息,她急切回家去照看,又怕我不准她请假,就不管不顾地回家去。

对小黎的同情和爱怜让我很快就原谅了她的不辞而别。

就这样,小黎在饭店断断续续地干了有一年多时间。我容忍了她干活时的心不在焉,容忍她发呆时对客人的怠慢。

再后来,小黎离开了饭店。我不知道她回了王窑,还是又到别处打工。我更不知道在王窑通往镇上那条海拔一千多米的山路上,小黎瘦小单薄的身影多少次被淹没在荒岭和杂草丛中。

生活的沉重,琐碎和忙碌已让我慢慢忘记了小黎,忘记了王窑。

再次听说王窑也是源于一位姑娘。

那是2018年冬天,一场大雪给越来越干燥的伏牛山区披上了洁白的冬装。

依傍在洛河两岸的村庄好像一夜间被染白了头发胡子和眉毛的老人。而洛河则张开深邃的眼神,不急不躁地注视着这个大雪的冬天,注视着这个在洛河岸边流动着激情的山区县。

大地上的脚印很快被落雪淹没,但更多的脚印在雪地延伸,向偏远的村子,向更偏远的山里行走。

这一年,王窑村整体扶贫搬迁至所属范蠡镇滨河小区。次年,家乡卢氏县打响了脱贫摘帽攻坚战。

沈玉凤命运的转机和这些行走的脚步紧密相连。

也许她曾和小黎一样,默默地承受命运的安排,在山高路远的王窑,让生活的希望一天天磨灭。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和时代相连,会发生这么大变化

2016年,县人大包扶王窑的工作队进驻王窑村。我在一次采访王窑村扶贫工作队长张英华时,听到他说起沈玉凤的事。

沈玉凤患有先天性膀胱外翻,这种据说是五万分之一的疾病让沈玉凤和她的家庭如一叶小舟,几被风雨吞没。

张英华他们在入村识别贫困户时,发现了沈玉凤的病情。

命运对沈玉凤格外残酷,命运又对沈玉凤格外眷顾。当张英华他们发现沈玉凤的疾病时,国家海关总署对口包扶卢氏的一位女副县长正在任上,当她听说了沈玉凤的病情,马上亲自过问。很快,沈玉凤就被送往郑州武警医院接受检查并确定治疗方案。

由于病情罕见复杂,沈玉凤需要到上海进行手术,女副县长和扶贫工作队一起筹集资金,使沈玉凤得以顺利手术,直至彻底康复。

随着王窑整体搬迁,沈玉凤在山下镇上的滨河小区有了新家。有了新家的沈玉凤已经是一个重生的健康女孩,她不但可以像普通女孩一样享受生活,也像这个年龄段的女孩一样恋爱了。

同样的命运让沈玉凤遇见了能与她一起扛起生活,更知她过去疼痛,惜她今时幸福的人。

2017年,随着易地扶贫搬迁工作推进,在外打工的青年王景峰听说父母搬入了位于卢氏县城的安置新区河洛嘉园。谁不恋家,谁不想回到熟悉的家乡安居乐业?家乡扶贫的号角召唤着他的思乡情。

王景峰回来了,和许多在外打工回乡的青年一样,王景峰在家乡有了新居,更有了经历苦难的爱人沈玉凤。

在精准扶贫优惠政策下,扶贫工作队积极为沈玉凤谋划生活出路。飘香面馆在距离滨河小区不到一里地的镇上开业了。沈玉凤和王景峰都是经历过贫穷和苦难的人,懂得用双手来把握未来的生活。长长的手擀面带着从前的回味,带着未来生活越来越有味的噘头。

这个饱受疾病痛苦折磨的女孩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是啊,王窑的沈玉凤再也不会像当年的小黎那样,用羸弱的肩膀勉力扛起贫穷的重压。通往王窑宽阔的盘山公路再也不会让她们孤独地走在杂草丛生的荒岭。

我来王窑前,听驻村工作队的一位队员说,沈玉凤和王景峰刚刚为满月的孩子办了满月酒。这个生在山高皇帝远,四季风不断,被人说成鸟儿都不下蛋的偏远山村的女孩;这个曾经患有先天性疾病,对生活失去渴望和信心的女孩还请到了那位海关总署的扶贫女县长来喝她孩子的满月酒呢。

我又想起了小黎,那个清秀却被生活重压而失去活力的女孩,那个只有一件漂亮衣服的女孩。

就在2018年,为庆贺王窑村整体搬迁至滨河小区,县人大驻村工作队带着饺子馅,面粉,到滨河小区和村民一起用豫西传统乔迁新居的方式包饺子来共贺。

饺子宴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我面前。姐,您看看我是谁?

一个穿大红色西装上衣的女子,双手捧着饺子,笑容满面的望着我。

这不是小黎吗?大红色的西装上衣,清秀的脸庞,特别是那明媚的笑,让她在这冬日的饺子宴上格外温暖夺目。

小黎给我说了她的生活状况。

为了照顾有病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小黎嫁给了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婚后同样苦熬日子。弟弟长大立业后,他和对象一起到苏州打工。后来有了孩子,为了孩子能有稳定的环境接受教育,她想回乡,可面对王窑的山高路远又望而却步。

王窑村整体搬迁解决了小黎的后顾之忧。回来后,她在镇上开了一家童装店,她爱人在王窑打理扶贫项目引进的玉露香梨园。

那天在滨河小区的饺子宴现场,我一边吃饺子,一边望着小黎发愣。从前的小黎和现在的小黎是一个人吗,还是那么清秀,整个人却散发出与当年完全不同的神采。就像她的老家王窑,从前的荒凉,沉寂,被忽视,被遗忘。如今,却是春有梨花,夏有绿荫,秋有梨香,冬有覆雪的魅力山村。

此时,十月的风像一位考官巡视着王窑,走过路边的枯草;走过炊烟染黑的窑洞;走过扶贫引进的四百亩玉露香梨园;走过扶贫工作队曾住过的小院,板房旁边小伙房的篷布呼啦啦唱起属于王窑的大风歌。

扶贫工作队住过的院子里有一颗玉露香梨树,叶子在十月依然青绿着。我想,这棵名为玉露香的梨树一定记得扶贫工作队驻村的那些岁月,所以它才青葱,如春天般盎然。

王窑驻村工作队的牌子端正醒目。虽是十月,我分明看到驻村工作队员们酷暑六月在简易板房里,整理扶贫档案时汗流浃背。严寒冬月,裹紧棉衣走村入户时被风吹红的脸颊。

离开王窑时,风还没停下巡视的脚步。几位从山下滨河小区回村的村民正在摆弄机械犁具。他们说这个时候,该犁冬田了。我拜托村民帮我折下塄埝上几枝像腊梅一样的小花,村民告诉我这是苦皮开的花。

苦皮根深,却能在冬月开出这如花似果的小小景致。王窑的昨天就像苦皮,多少双有力的手才拉起了盘根错节的穷根。崖畔畔上的那颗白皮松,风中呼呼作响,如千军万马奔腾,据说这棵树还是王窑的镇村之宝呢。它的年轮里一定储存了太多记忆,那就让它守护这村庄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吧。

“鳞鳞夕云起,猎猎晚风遒。”正是此时王窑的真实意境,也是此刻我内心的意境。

捧着王窑苍然岁月的小小景致,再次回望王窑,发现袒露着褐红色胸膛的土地正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作者简介:方晓荷,笔名晨荷,河南卢氏人。喜欢行吟山水,让自由的心回归自然。散文诗歌发《奔流》《西散原创》《洛神》等刊物和网络平台。三门峡市作家协会理事,卢氏县作家协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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