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个放不下的故乡

 文/吉建军 摄影/梁晓光

家乡好友晓光哥拍来一组陕西省渭南市华县杏林镇南王堡子的照片,我刚刚打开,立即就愣住了——这是我的出生地,一个位于关中平原腹地的小村庄。晓光哥拍得颇细致,几乎整个主巷道都拍到了。村子里墙倒屋塌的,之前的建筑如今大部分沦为废墟,村民也渐次迁出村外,另觅庄地基盖房子了,剩下的几户人家盖了新房,却无法扭转其他老房溃败塌火的趋势。但这衰败的小村,却承载着我儿时所有的快乐记忆。

老屋所在的堡子,之前有四面城墙,南城门口是唯一的出入口,城门是厚重的松木板,上面还楔着生铁钉子,七十年代初期开始,城墙陆续被挖开,城墙土也被垫了猪圈。厚重的城门和门上的钉子、门栓都不知去向。我出生之前,城墙已经拆挖零整了,等到我降生,城门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那时候,老一辈人去遛弯,总会扯长了声调一问一答——“弄啥去呀?”“城门口转哩!”从他们的话语里面,还能找到与城墙和老城门有关的一些掌故。

从城门进入堡子,是一条通向保管室的半截巷子,巷子两边住着三五户人家。如今只有一两家还有人住,其余的房屋都废弃继而塌陷了,大门上铁将军把门,从门缝看进去,木架构的瓦房大部分都倒塌了,明椽亮瓦,院里和屋里的蒿草有一人多高,夏秋疯长,冬春衰败。树木因为没人打理,也枝丫繁茂,被风刮断的树股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逐渐腐朽,铁锈一般的苔藓遍布院子的各个角落,甚至有太阳的地方也不能幸免。

保管室的房屋已经塌得只剩下木质的架构,似乎还遭过一次火,仅剩下的柱子和檩条都有被烧过的痕迹。

保管室坐北朝南,往西数第四家,就是我家的老宅。老宅的院子狭长,紧邻的东边是一条狭长而逼仄的小巷子,一米多宽。二伯说,他之前学自行车的时候,就在这个巷子里学的。骑上车子并不担心会倒下,车子倒向任何一方,只须用手撑住墙面即可。这样学会的骑行,并不适应上路,因为不太会转头和拐弯,还需继续适应一段时间。

老宅因为已经卖给了邻居,早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十多年前我去的时候,那旧房子还并没有完全拆掉,甚至我家的卧室和火炕还保留着一部分,包裹火炕周围墙壁的墙纸还清晰可见。那是一种蓝色的墙纸,类似砖块砌起来的墙裙图案,而砖缝一律是紫色的,砖块上还有雕花的形象。后来我再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平平的院场。

我老家门前的两棵药籽树也早已经没有了,这两棵药籽树还是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种下的,学名叫作黄连木,也叫黄楝树,原本是野生的,被移栽到这里,木材长得太慢。等我上大学的年月,也不过胳膊粗细。每到春天开花的季节,药籽树就开出满天星一样的黄色的小苔花儿,总会招来一大群蜂蝶,包括一种大虎头蜂,看着人就让人害怕。蝴蝶也不是平常的那种白粉色的“屌丝”蝴蝶,都是不太常见的高贵品种,翅膀比一般蝴蝶大很多,上面还有各种艳丽的颜色和诡异的图案。这蝴蝶引得附近的碎娃们长时间在树下转悠,意图抓取,往往呼声震天,扰人清梦,甚至有时候折坏树股。由于担心引发危险,父亲在我上大学之后,就把两棵树都斫了,胳膊粗细的木料能干啥?只能安个铁锨头,当个锨把凑活用。

从我家旁边的巷子一直往北,就能走到北城墙。我家的后围墙与北城墙还有一段距离,这是一大块空地,长着各种各样粗大的树木和荒草,巷子顶头还有两户门朝西的住户,比邻而居。如今他们也都搬出去了,房子也就落败了。最北面的这家,院子里有很多高大的槐树,每到春天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经常去用竹竿绑了铁钩子钩槐花。用槐花拌着面粉(也有用玉米面的)做成的焖饭,拌着醋腌制的新鲜蒜薹,味道非常鲜美,也能哄饱肚皮,孩子们往往嘴馋,所以遇到槐花的横期,往往趋之若鹜,乐此不疲。

最北面这家的主人与我五叔相熟。我五叔曾经养了一条白底黑点的田园犬,取名“花花”,勇猛异常。他因为开车的缘故,在靠近巷子的东面的院墙上开了一个豁口,方便车辆出入。平时那豁口用一个木排挡着,并不能挡严实,就把花花拴在豁口。有一天,巷子最里面住的那家主人喝醉酒回家,经过巷子口,到了豁口跟前,花花就咬他,他转身拿出一把菜刀,在花花的头和脖子砍了十几刀,鲜血直流。花花因为被铁链子拴着,不能尽全力,却并不罢休,一边流着血一边扑咬。最终,那人放弃了继续砍杀花花,转身回家睡觉去了。

五叔听见了激烈的狗叫声,赶紧起来查看,发现花花脖子上、脑袋上全是血,脖子上还拴着铁链,依然不停地朝着巷子深处跳着扑着。五叔赶紧就把村里的兽医请来,给花花处理了伤口,缝了几十个针眼。第二天早上,那家的主人醒来之后,竟然对当时的事情毫无印象,经人提醒才知道醉酒误事。好在他跟五叔是发小,关系亲近,花花最终也没什么事,大家也就彼此不计较了。

从我家门口沿着东西巷子继续往西,就走到头了,又会遇到一个左右直角拐弯的“T”字路口,这个路口是堡子西面的南北路和东西巷子组成的。往南还有五六户人家,往北走到头左拐,就进入北巷子,北巷子与东西巷子平行,长度只有东西巷子的一半左右,也是双面巷子,门对门住着几家住户。如今这里大部分住户也都搬出去了,老房子也都所剩无几。

北巷子有一个老爷爷,如今九十多岁了,精神矍铄,不愿意离开老宅,就在这里住着。2014年春节,我去老宅的时候,特意拜访他,他思维清晰,谈吐不凡,老宅子收拾的干净整洁,老人家给我讲起南王堡子的历史更是头头是道,让我受益匪浅。

村子里剩下的几户居民,也都拆掉了旧房子,盖起了新房。其余搬走了人家,老宅子或送或卖,都已经与老堡子脱离了关系,没送也没卖的,就任凭老房子在风雨中飘摇和倒塌。这大约是所有老村子最终的命运了。村庄承载着很多人的乡愁,即便现在已经很少人居住,但是依然让很多在外的游子魂牵梦萦。每每回到故乡,我总还是要到老村子和老宅子看看,即便老宅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是站在老宅子曾经的土地上,心里总是踏实和温馨的,如同重回母亲的怀抱,那种安详和安全,是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给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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