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闭嘴(31)领悟

31
领悟
我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全是董仲舒的故事,而且经常直接把自己编进了故事里面,仿佛精神病院里有一架时光机器,倏忽间,就把我送到了两千年前。
其实,每个心里都有一部时光机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以无拘无束、任意逍遥。这同时也说明了,M主任对我进行精神治疗的愚蠢想法彻底破产了,他尤其没有想到,当把我头朝下、脚朝下地倒吊着的时候,我的思绪竟比以前更加自由,更加没有条条框框的羁绊,也就是说,我的想象力更加丰富多彩了。
单从我丰富的想象力来看,根本看不出我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因为任何一个伟大的作家,都应该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就是说,从某种角度讲,我已经可以媲美历史上的伟大作家了。
但是,我也知道,再伟大的作家,也不会乘坐时光机器回到两千年前去送死。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有精神病人。
所以,我不会成为伟大的作家,只能当一个精神病人。
两千年前,董仲舒打着很如意的算盘,想当众将我和无双处死以警示天下,说:“异端没有一个会得到好下场。”
但是他没想到我和无双竟会如此迷恋死亡,无双甚至还希望死两次,这使董仲舒很没面子。当时长安城广场上黑压压的又积聚了很多人,那棵大榕树贪婪地看着众人,侧根抚摩着身边人的脑门,这使很多长安城无辜的老百姓都被吓死了。
董仲舒把我和无双从牢里提出来。
无双说:“先等一会儿,我们做完爱马上出去。”
但是董仲舒不答应。
无双说:“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做爱了。”
董仲舒还是不答应。
于是我们只好作罢,被御林军押赴刑场。
无双简单地穿了点衣服,是一袭飘飘的白衣,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凌波仙子。而我的衣服早在一个月前就没找到,所以还是赤裸裸地穿过大街小巷,我二弟非常亢奋,长安城黄色的天空引起了他极强烈的兴趣,他东张西望地看着大街上的行人,那些行人喊着“打倒异端”的口号,这使他更加亢奋,自做多情地以为他是“异端”,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个器官。像“异端”这样的称呼,只有我和无双才配享用。
我在长安城赤裸裸地游街,引来了一群母狗,使长安城的女人们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下流,使长安城的男人们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自卑。
等我们走到中心广场,无双就兴奋起来,因为她是个聪明人,看到了那棵树就知道了要发生什么事,所以情不自禁地吻了董仲舒一下,并直夸董仲舒聪明。
董仲舒非常尴尬,而台下的十几万人正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董仲舒就只好赶快开场,先问:“无双你知罪吗?”
无双根本不看他,只盯着那棵榕树看,听了这样的话也不回头,就说:“知罪知罪,快杀死我吧。”
然后长安城的人们就感到纳闷,以为死亡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甚至有人萌发了不妨死一次的念头。
然后董仲舒就训斥她:“轻生不是儒家的作为!”接着开始讲孔子多么多么仁义,当今圣上如何如何英明,然后无双说:“你别罗嗦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说着就往榕树那里走,董仲舒急了,如果无双这样自己走过去送死属于自杀,而不是服刑。所以他就赶快拦住无双,软言相劝,但是无双还是急着死,然后董仲舒就威胁她要让她慢慢死,但是这一招不管用,反而使无双更加兴奋。
董仲舒知道无双再这样闹下去,刚刚收服的民心就会涣散,于是就想赶快处死她,同时把我也倒吊在榕树上。
到了夜间,广场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侧根还在吮吸着我们的血液,我能听到它们在我血管里慢慢生长的声音。
无双说:“现在要是再能跟你做做爱就好了。”
我说:“我也想啊。”
但是我那可恶的二弟竟在这美妙的夜里睡着了,没听见我们的说话,如果听见了,它肯定能无限延长,像侧根一样做最后的探戈。
我就说:“咱们还是聊聊天吧,你看这初秋的夜是多么美好。”
无双说:“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广川山顶。”
无双说在广川的那座小山上,到了秋天也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打着灯笼寻找回家的路。无双说那时候,董仲舒经常陪伴着她,看秋天的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还有到处飞舞的萤火虫。董仲舒经常抓来很多很多萤火虫,把它们装在一个竹筒里,而那个竹筒早已被他打磨的很薄很薄,透明一般,萤火虫就在里面发出绿莹莹的光,像手电筒一样。
有一天晚上,董仲舒做了几十个这样的手电筒,然后他们跑到山侧的一条小溪上,让它们顺流而下,于是看上去小溪就变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绿莹莹的蛇。
然后董仲舒又背着无双跑到山脚下,等那些手电筒顺流而下,当时山上到处有蟋蟀在叫,秋天的风微微拂动着无双的长发,她紧紧地贴在董仲舒的背上,随着董仲舒的脚步一颠一颠的,那时侯无双感到的是幸福。他们跑到山脚下,坐在小溪边,无双偎依在董仲舒的怀里,感受着从董仲舒心脏处传来的温度。
然后她就开始跟董仲舒做爱。
小溪在哗哗地流,遇到山涧处就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在制造浪漫的背景音乐,无双骑在董仲舒身上感受着幸福。然后她就很激动,说:“快看,它们下来了。”
然后那些竹筒就排着队蜿蜒地流下来,像一队迎亲的彩船。
然后董仲舒就坐起来,抱着无双看着它们一个个从面前流过,绿莹莹的光映得董仲舒坚毅的脸膛也变得绿莹莹的,无双就觉得董仲舒真是性感。
无双说,那些萤火虫每天晚上打着灯笼是在寻找回家的路,但是由于她的原因,它们还没找到就变成了手电筒。所以她现在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她说这是报应。
然后我就问她:“你要回哪里的家?”
她说:“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
我说:“你的家在哪里?”
无双说不知道,然后又说:“我年轻的时候在广川放羊,后来董仲舒来抢我,我以为我找到了回家的路,所以就主动地被他抢走了,但是后来我们离开了广川,我又迷失了回家的路。”
无双之寻找回家的路,正如两千年后我寻找我的理想。
无双寻找回家的路,结果要被喂树;我寻找我的理想,结果寻到了精神病院,然后又被倒吊着看星星,而且神经错乱地自以为是无双的难友。
想到这个共同之处,我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无论丢了什么东西都不要去寻找,哪怕是良心;凡是寻找,都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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