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空中消毒往事
厦门空中消毒往事
飞机杀虫（网络配图）
1946年农历一月，福州、泉州相继有鼠疫发生。继而厦市也发现死鼠，报章惊呼“黑色恐怖行将来临”。三月，已有市民染疫，或死或危，报章再呼“黑色恐怖侵入本市”。向有“卫生模范区”之称的鼓浪屿，也是死鼠满街。报章狂呼“厦鼓笼罩黑色恐怖中”。瞬时，注射疫苗热潮骤起。而扑鼠灭蚤，更成当下急务。
何以灭蚤？市立医院医师潘英才在报上有科普文章《鼠疫》，道：
老鼠的身上满寄生着跳蚤，一经染疫，老鼠经过一定的病程，就呜呼哀哉。老鼠死后体温即渐渐下降僵冷，刁恶的跳蚤，不惯冷食，树倒猢狲散，大家另谋出路，都跳离死鼠身上，伺机上另一寄主，人或其他猫狗等动物。染疫的跳蚤既跳到我们身上来，第一步便用它比注射针还锋利的嘴刺入我们的皮肤，吮吸那滋养丰富而又美味的“香槟”。可是，人类与动物血液具有天然防止流血的凝固质，平常我被刺伤或注射的伤口，流出的血，不是马上就凝固吗？聪明而又刁恶的跳蚤早就提防到这一层，所以在它那该死的尖嘴刺入皮肤的一刹那，就从它那该死的肚子里射出一种液质。这种液质可使血液的凝固质即刻崩溃，它就可恣意地尽情享受。我们的致命就是那种液质，那种液质含有无数的鼠疫菌，这时阎罗王的户籍人员便把你的尊姓大名登记在迁入栏了。……（《中央日报》1946年4月8日）
潘医师后来又有同类文章，继续讲说“灭蚤”之重要：
灭蚤：跳蚤为传染鼠疫之重要媒介，跳蚤吮吸疫鼠之血液后，鼠疫杆菌即在跳蚤胃中蕃殖，而再行其传染工作，故消灭跳蚤为防止鼠疫之良策。跳蚤之生长，与气温温度均有重大关系。在福建每年三月至六月之气温与温度，最宜于跳蚤之生长，故此时之鼠疫，亦较为严重。跳蚤一生排卵，总数约200个，寿命平均为3个月左右，而使其完全绝食，它仍能继续生存至1-2个月之久。灭蚤之药品以DDT及EMNLSION液体灭蚤剂，因跳蚤一经接触DDT或液体灭蚤剂，在4小时后即告中毒死亡，即无传染疫病之可能。故再鼠疫流行时，在鼠洞或老鼠恒常经过之处，均宜撒播上列药物，使鼠体接触该药而毒死鼠身之跳蚤，本药剂等对于消除鼠疫厥功甚伟。（《预防厦门黑色恐怖》，《江声报》1947年1月27日）
当此时，DDT（滴滴涕）成为了救时之良药。报章消息：
连日（行总闽处卫生部）负责人姚慈幼医师分别前往厦鼓各医院暨业务机关视察指导，并将应用药品如磺胺嘧啶片、鼠疫霍乱疫苗、DDT等，酌配厦门市市立医院暨鼓浪屿环境卫生协进会隔离医院等。（《中央日报》1946年6月9日）
本市溪岸保因发现肺鼠疫，鼠疫数起传布甚烈，市卫生局决定于今日派员至该保，强迫保民注射，并挨户用DDT消毒。（《中央日报》1946年6月11日）
昨日（禾山卫生事务所）着江头保各商户，举行大扫除，并派医师数人挨户释放DDT粉，户外沟渠即洒喷DDT水，果见功效颇大。该所决自即日起，逐日派员分赴各乡施喷DDT粉及水，作切实消毒工作。（《星光日报》1946年9月14日）
1946年最大的一次消毒行动，是9月份英国飞机的空中喷洒DDT。
自从今年3月间起鼠疫的魔王，便张着狞牙锐爪不断地抓人。到了6月份竟突破厦鼓的死亡记录，单就过去卫生整洁号称世外桃源的鼓浪屿来说，是日鼠疫病例已达67人之多，便可想见灾情的惨重。到了七月以后，鼠疫渐见戢平，谁知霍乱继起蔓延，一波未平一波后起，根据当地卫生机关的疫情报告，截止八月底止，鼠疫病例为208，霍乱病例为44。真要令人闻之不寒而栗。在这严重情形之下，终于激动了关心民瘼的海军要港司令刘德浦先生。他老人家不忍袖手旁观，运用着丰富的军事学识，知道战舰飞机的威力，不但可以压伏纳粹主义与法西斯的凶暴，同时也可用以扑灭传染疫症的病菌。他于是乎于大中华民国35年8月12日发出“为民请命”的公函，邀请香港英国海军总司令派遣舰艇及飞机来厦施行空中散布滴滴涕。这么悲天悯人的表示，果然得到友邦海军当局的同情。不久便接到电复，派定运输舰DAKOTA号及飞机两架，约于9月6日到厦办理空中消毒的任务。（《滴滴涕，滴滴涕，厦门防疫靠英机》，《侨声报》1946年10月12日）
事情的缘起说清楚了，尽管话有些肉麻。
杀鼠宣传画（抗战时期）
英方在应允厦门之请后，当即派出专业人员赴厦，巡视厦禾鼓地区，估测DDT用量。而受援方的厦门，获知英方确信之后也立有反应。第一个动作就是大扫除：
思明分局辖内各保指派8名，负责打扫公共地方。现以英机空中消毒，拟在十五日开始。恐缓不济急，特加紧打扫，至于各分驻所官警，全体应出动督导挨户打扫室内外，以便于是日举行空中消毒，而利卫生云。（《星光日报》1946年9月14日）
禾北区警分局，因奉令饬全禾各乡于昨日起举行大扫除，协助机舰施喷DDT空中消毒工作。故各分所巡官长警，纷纷下乡策动各保甲长，举行清理沟渠、厕所、粪堆，各乡环境，焕然一新。（《星光日报》1946年9月15日）
市民使用DDT的渠道，也随之开放：
查秋季为疟疾、痢疾等疫病流行最烈之期，本市业经商请香港英国政府派机前来喷洒DDT，并由警察、卫生两局实施全市清洁大扫除，以资防止。为求彻底消灭该项疫病起见，本市防疫工作队决视住户需要，派员施行户内DDT消毒。唯该项纯DDT须先配成百分之五至十之油液，方能使用。兹订自本（9）月16日起，倘本市住户需要消毒者，请即自购煤（汽）油，或樟脑油，送至本队（住信义里6号），当为配成百分之五至十之DDT油液，并派员携带消毒喷射机，前往喷射云。（《星光日报》1946年9月15日）
市卫生局特别告诫市民：
在放送滴滴涕时：1、窗户宜开放，2、食物宜上罩，3、不论任何种益虫需加以管理，善加保护，如蜜蜂诸类，不可使其外出，否则将与害虫一并被歼灭。现本市居民均不知此项常识。（《立人日报》1946年9月29日）
9月25日上午10时，英国小型巡洋运输舰“白沙湾”号运载着2500加仑的DDT，抵达太古码头，围观者络绎不绝。同日上午10许，执行喷洒任务的英国飞机，也在高崎机场降落。然而出师略有不利：
昨日上午10时许，由港派来散播DDT在厦作消毒工作之英战斗机两架，降落禾山高崎飞机场时，讵料一机初着陆地，机首突然喷烟发火，机师是英人，满脸胡须被烧半部，急即跳下幸未致命。该场人员睹状，亦赶用灭火器施救，当场扑灭始告无事。然该机首少有损坏，正派工积极修理完竣，以备今（25）日飞行厦禾空中散播DDT，消灭市区乡村空气云。（《星光日报》1946年9月25日）
就在万民翘首等候空中消毒时，偏有台风不请自来；
厦海关于昨晨九时半接得香港天文台报告，飓风中心点于本月25日8时（格林威治时间）在北纬25度、东经119度之30英里内，风力有急速降落之势，飓风警报停发，按该时间即昨晨3时，飓风在福州厦门中间海岸登陆。……至停泊高崎机场之英国战斗机，亦不敢起飞散播DDT粉，盖因风势太大，无法工作。迨看今日风雨少煞，始能起飞散播。（《星光日报》1946年9月27日）
等得9月27日下午，飞机开始腾空作业：
昨下午16时英战斗机一架，在禾山机场起飞翱翔本市空际散布DDT。该机飞行甚低，药液由机尾喷出。因杂由汽油，故气味甚浓，苍蝇遇之即昏迷扑地。查英机在我市空消毒，原定25日晨举行，后因台风袭厦，乃延至昨日下午。又原定派机两架同时喷射，因一架于临着陆时机件微毁，迄未修竣，只剩一架喷射。今晨7时左右，该机将再临空消毒云。（《中央日报》1946年9月28日）
喷洒工作原计划4天。进行到第3天，唯一的作业飞机也发生故障，而停机修理。直至10月3日，喷洒工作方告结束：
昨日上午10时许，英战斗机一架，由高崎机场起飞，环绕禾山各乡后，旋即降落。至午后3时，该机续飞经安兜、枋湖、穆厝、西潘、湖边各社，每至一村落，即低飞喷放滴滴涕。但因风大，未竟全功。由五通飞返高崎机场云。
昨午1时许，英机由再更番盘旋于厦鼓天空，散放DDT喷液，划破二日来静寂之天空。一时登高于虎溪岩山头及日光岩顶巅之学校儿童，喜形于色，有以袅娜多姿之风筝，拟与英飞机见一高低云。（《星光日报》1946年10月4日）
10月4日英机结束厦门的工作，应邀转向海澄、石码，继续喷洒DDT去了。
公共卫生招贴画（民国时期）
转眼到了1949年2月，厦市再度高呼“黑色恐怖侵袭鹭岛”：
废历新年以来，气候温暖，毫无寒意，老世故者多知非“妙”，而道路时常发现肥大老鼠陈尸，更使识者胆寒，知黑色恐怖之将临。其实，黑色恐怖早已窜入这醉生梦死的“南天乐园”了。仅是没有官方报告而已。……据记者今日所知，思明南路（后路头）与双十路交叉点的木屋隔邻（280号）三楼，一少年（18岁）染鼠疫而亡，染病至死亡时间24小时而已。又一妇人卖“茯仁豆”者，住海后路（门牌不详）有子四岁亦染疫而亡。（《厦门大报》1949年2月22日）
于是厦府再拟空中消毒。这次邀请前来作业的是陈纳德的机组：
市府前为加紧防疫工作，曾函请“经合署”（即“美国经济合作总署中国分署”）拨配大批DDT运厦作为防疫之用，并电请陈纳德民航调拨航机飞厦，协助散播DDT。昨市府已接获民航函复，将于日内由穗运大批DDT来厦，作低空喷射。（《星光日报》1949年4月2日）
陈纳德应允，时间为4月15日：
饬本市环境清洁卫生，经电请陈纳德将军派飞机来厦放射DDT杀虫药，昨特令饬市警察局转饬清道队，将本市各大街小巷堆积垃圾剋日清除，并令各区公所转饬各保甲长通知市民尽4月15日以前，将各户内自动整理清洁。俾于放射DDT时能收到宏效。（《星光日报》1949年4月9日）
不过，此次的空中消毒属于有偿服务，具体价格，劳务方给的是参考价：
此次空运大队在穗散布“滴滴涕”（前后三次），油渣、汽油花去1900美元，飞机用油3000美元，员工薪水及转运费2000美元，共6900美元，粤省府津贴百分之六十，余由地方负担。特将上项开支列告，以供市府参考。（《江声报》1949年4月16日）
公共卫生招贴画（民国时期）
除空中之外，地面消毒也在进行。6月17日，卫生部东南鼠疫防治处（简称“鼠防处”）来厦，其负责人告诉媒体：
目下正为鼠疫流行时期，本市虽未发现疫鼠，但防治工作极为重要，使能因此而度过疫期。至工作步骤：1、为举行全市DDT喷射；2、为捕鼠；3、为验鼠。此项工作将配合进行。于DDT喷射工作开始后，即将举行捕鼠工作及扑鼠工作，并告所喷射之DDT较市面所售者为浓，其成份为含有DDT百分之廿六（市面仅含DDT百分之五），凡六足动物，如苍蝇、蚊子、臭虫、跳蚤等，触及即死。今后将挨户喷射，务求普及全市。该项工作，预计约需3个月可以完成。希望本市市民注意环境卫生，协力清除，使工作得能顺利进展云。（《星光日报》1949年6月18日）
灭蚤灭虱，战无不胜；防疫防灾，功效赫赫。DDT就这样成了时代新宠、消毒必备：
本市各公共场所消毒工作，前经市府卫生局召集防疫会议，决定消毒办法：（1）各娱乐场所，每月应举行总消毒一次，时间由卫生局通知。（2）每次消毒后，应将窗户关闭6小时，以防气体外泄。（3）消毒药品，由各娱乐场所自备，于接获消毒通知后购置。（4）每次消毒应备纯石灰酸2磅，油剂DDT10磅，臭水5磅。该办法业已通饬各戏院及娱乐场所遵照切实办理。（《星光日报》1949年8月20日）
杀虫药广告（民国时期）
DDT的走俏，让无良商人看到了新的商机：
自从效用神通广大的DDT，由美国运到上海后，聪明的商侩们，便开始动脑筋了。一时冒牌货此起彼伏，什么“的的涕”呀，“地气靔”呀，“地地奇”呀，“地敌天”呀……，而且大家都登载着“谨防假冒”“认清招牌”的广告。其中更高明的商侩还大登其为发现“冒牌”，向读者“道歉”的广告。据说到目前为止，DDT的仿造货或冒牌货，已经有50多种了！（《DDT的悲哀》，《立人日报》1948年6月14日）
人心之恶，同于病毒。
捕鼠灭鼠宣传画（20世纪6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