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 | 远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们一直期待着你的关注｜ 第194期
文 | 远山
碰头地点定在八楼，而不是机场。
是她的主意。她说，在机场见面，会给人私奔的感觉。而她要的，是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相视一笑的效果。他问是哪座楼？女人不答，要他好好想。他一头雾水，心却被这个小游戏刺激得活泼泼乱动。她突然唱了一句：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莫非八楼是个地名？他想。
果然，在乌鲁木齐找到了八楼。
男人女人各站马路一侧，都举着手机。他说，到了。她呵呵而笑，我已经看到你了。对面！对面呀！
蓦然回头，那人却在车流滚滚处。
他微笑着准备横跨马路，她也开始迈动步子相对而行，彼此的目光像探射出去的触角已碰撞缠绕多时。却完全不防备，有辆出租车急驶而来！车在女人那一边，等男人意识到，顿时脸色苍白，连声叫喊都发不出来。女人却浑然不觉，还在往前走。
出租车发出一声尖叫！
女人一扭头，呆在那里。司机探出脑袋，叫嚷了一句很异域的话，他和她根本没听懂，或者，根本没反应过来。
出租车疾驰而去。一男一女，远远地对望一眼。
之前，在网上聊时，彼此问过，见面后会先怎样怎样的。都觉得应该先来个拥抱。此刻站在路边，惊恐未定，直接拥抱好像不妥。男人想顺势将女人拥到怀里，却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僵。
怎么会这样开始呢？女人自语。
男人看着对面的八楼，不说话。
不过，见面时的小小不快，很快被接下来的那拉提大草原景色冲淡。
天是蓝的，草是青的，牛羊安然悠闲，马儿奔驰，牧人的鞭子砰啪作响，歌声伴随着都塔尔，细绳子一样，在草原上缭绕不断。
一切正是他们想要的。
她面色红润，我要喊啦！果然就喊起来。他也像个孩子似的挥舞手臂，使劲地喊。那时，在草原上打个小滚是顺理成章的，他牵着她的手，一下子倒在软绵绵的草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下来。
四目相对。
日光辉煌，简直让人眩晕啊！
我们还是年轻的吗？他问。她答，心年轻，一切都不会苍老。
两天后。沙漠的边缘。他们闭着眼睛，相拥而坐。她却突然坐起，两颗泪珠挂在脸上。他问，怎么啦？她沉默半天，才说，沙漠是三毛和荷西的，不属于我们。他顿时默然。就在那时，先是他的手机响，紧跟着，她的也响。他站起来，离得稍远一些接听。她坐在那里，好半天不接，但铃声很执着，于是也接起来。
正是残阳似血时节。两道影子，一长，一短，绵绵延延铺设在昏黄的荒漠上。一株细草，被风吹得丝丝作响。
怎么办哪？在故城的废墟上，女人又一次问出这话。
他们站立的位置，很多很多年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寺庙，现在是被荒原上的风舔舐过的黄土骨架。他只能把她拥得更紧。之所以不回答，是因为问题没有答案。草原，沙漠，雪山，古城，都是远离都市喧嚣的风景，梦一样虚幻，一如脚下这片荒土上两千年前的繁华，可供远观，可供闭目品味，却不是生活的底色。
呵，生活的底色！
遥遥远远身后的那个底色啊，是多么苍白，多么无奈！
她挥挥手，像是把烦恼赶走。
她说，佛家的地方，是要虔诚的。
去塔什库尔干，是他提出来的。还记得那部老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吗？他说他现在喜欢怀旧。他很开心地唱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起初，她稍显犹豫，从地图上看，那地方太遥远，在帕米尔高原上，海拔高，缺氧，这正是有心脏病史人的最大忌讳，但犹豫不过片刻而已。
很快，他们就驾驶着一辆越野车，登上塔县之旅。
戈壁滩，荒漠，峡谷，湖泊，雪峰，都让他们激动不已。
今生有此一行，已经足矣。她说这话的时候，车子沿着一道达坂逐渐上升，慕士塔格峰已越来越近。两人的耳膜都因为海拔升高有了反应，要鼓涨起来。不过，兴奋感遮蔽了一切。到达最高点时，雪山像是在身边，触手可及。他们停下车，站在路边时都有些恍惚。我们真的来到了雪山脚下？她问。男人微笑，这不是梦，雪山是圣洁的。它见证过的爱情，也是圣洁的。
女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雪峰，不再说话。
他们开始离开公路，朝雪山方向走去。有些疯狂和忘情了，男人大踏步地走。女人喊，别走那么快！等等我，但她是兴奋的，她紧跑几步想跟上去。
他转身，在前面停下来等她，他伸展着双臂就等她过来入怀。但她慢下来了，她停下来了，眼前一阵乱晃，呼吸开始急促，她想叫喊男人的，但发不出声音。男人意识到了什么，冲她伸着一只手冲刺过来，他抓住了她，却吃惊地看到，女人脸上挂着微笑，整个扑在了他的怀里。
她的手，在他的指尖缓缓滑落。
那过程很短，却像是经历了千年。
一个微弱的声音被风倏然带走，对不起，我是不适合到这里来的。
他跪下去，把她轻轻地放在地上，脸几乎贴到她的脸上，你别吓我！女人一动不动！男人站起身，张着手，原地转着圈儿，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奔向公路边，等了好久，一辆经过的车也没有！男人咆哮如雷，发出一声声狼一样的叫声。
太阳一线一线从西边山头落下，洁白的雪山上，有一圈让人起疑的昏黄。
男人席地而坐，点燃了一支烟，面朝雪山。怀里，是安静地躺着的女人。
End
- 关于作者 -
远山，本名顾丽敏，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医针灸推拿师，做过六年文学编辑，现居澳大利亚。著有散文集《水草长在蓝天上》等。曾获得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第十三届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第十、十一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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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百九十四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