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宝诗集《把住村庄的门》出版发行

日前,赵国宝诗集《把住村庄的门》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该诗集由陇西籍著名诗人、《飞天》主编马青山和著名诗人、“定西市马家窑文学奖”一等奖获得者刘晋寿作序,收录作者20年来创作的现代诗作品100余首。


序一

读诗读出了心跳和感动

马青山

翻动面前的诗稿,我首先被一首《父亲》紧紧攫住了目光。赵国宝笔下的父亲,在“被解除了民办教师”之后,其乡村文化人的形象非但没有减损,反而更为凸显。经历了长久的沉默和醉倾坡头的失落,父亲——

在园子里栽了许多树

在树下替人算账、写对子、看手相

在树下教人下象棋、唱秦腔

杏花儿开了

他去担粪、耕种

麦梢儿黄了

他去磨镰、碾场

树叶儿落了

他穿起厚衣裳

站在土墙根下晒太阳

陌生吗?一点也不。这凡俗的场景、惯常的生活,如水而来、逐水而去。在诗人极尽简约、不动声色的叙述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农历中大写的人对于命运的隐忍和顺从,波澜不惊、从容不迫;二十多年的寒暑易节、时序更迭后,他“依旧是村里一个有文化的人”,站着做人的姿态从未改变。这里有人子对老父的尊崇和敬重,也有一言难尽的心酸。

作为“民办人”的后代,国宝身上有着鲜明的乡村文化人的特质,冲淡平和、温儒敦厚,对于乡村传统文化有着天然的认同和迎受,又不乏质疑和反思,亦爱亦怨、若即若离。如此,他从童声清亮的乡村课堂到天南地北场景的切换、从耕读传家的朴素愿景到人生命运的转途,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应该说,国宝写诗的起点是比较高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那些饱含青草色和泥土味的诗唱就已亮相于《飞天》“大学生诗苑”,诗中鲜活的意象、丰赡的内涵,以及化沉痛于空灵的轻巧,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草在镰刀周围生长/其实是极其愉快的事情/该绿的时候就绿/该黄的时候就黄”,这种顺应天时、敏于物候的情感,确乎从其父辈那里传导而来,生存之道可谓一脉相承。“手持镰刀的人/一生在草/手染青草绿色的血/他非但没有看到泪水/反而听到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歌唱”(《草在镰刀周围生长》)。尽管上述两首诗之间相隔二十多年的时光,但我们依然能够真切地感知到父子之间恒稳的亲情和默契。

茶酒推换,故园相守,多年父子成兄弟。这种至纯大美的境界涵养了乡村少年的初心。如果子承父愿,安享眼前的平静,一心把苦日子朝前推,那也不失为一种快意的人生。然而,再宁静的灵魂都少不了冲动,再内敛的书生也有野心。国宝的纠结在于:躬耕陇亩,不甘也不愿;背离乡土,不忍也不舍。欢情悲怨交织中,他挟着数千方块汉字上升,稀里糊涂中完成了一次次青春的游走,不为绝尘而去,只为在诗歌中打量归途。

国宝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在诠释着一个诗书还乡的主题,为我们复活着关于农事的记忆。他诗中的场景我太熟悉了。一处,两处,三处……在一次次深情的回望里,乡村社火中的背鼓人、舞花灯的旦,乡间人事中不可或缺的唢呐、纸火、罐罐茶、若断若续的诵经声、风中大块的补丁和悲辛,恍然如梦,然则又是那般真切生动。无需刻意搜寻,不经意间即有温婉可诵、亮人眼目的惊喜。《小黑猪的春天》写景状物,给人回忆中的苦涩美好。《把住村庄的门》《在纸上行走》定格亲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山梁》呈现的是一担洋芋、一担酸杏儿、一包棉花、一卷花布、一只秃鹫的流年昏晓,而“一次次梦回村庄/总被一头驴牵着/或被一捆草压着/在那山梁上/喊不出话来”的沉重,委实让人缄默失声。

就这样怅惘着、珍重着、挽留着,攥紧拳头体悟着国宝诗中的疼痛和苍凉,以及那些弯多直少、被生活反复涂改的命运。我认定这也是关乎成长的书写,多年的历练中,诗人也完成了自我的开悟、劲健和强大,让我们对他有了更高的期待。从前和现在,他在陇中大地写诗,将来还会写下去。他写下生命中的无数感动,以此缅怀乡土、致敬青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定然会发现他诗中更多被遮蔽的光芒。

那些年与妻相守在铁路边的村学里

无数列车经过梦境……

(《身体里的火车》)

油菜花从南往北开

从来都是

小脚女人的脚步

……

当我越过一路风尘

来到去年来过的洗马河

陇山以西,春已深

(《油菜花从南往北开》)

沉浸在国宝营造的诗意世界里,载沉载浮,权作一次精神的归乡。清水洗尘。清洁的句子让人生出心跳和感动,直抵人心的表达让人生出靠拢乡愁的幸福。

(马青山,甘肃省作协副主席,《飞天》主编)


序二

一个土头土脑的村人

刘晋寿

赵国宝的诗歌,我是零零碎碎读的,却留下了一个较完整的影响:乡土气息浓厚。在他心目中常开不败的不是牡丹、丁香、芍药、大丽花之类的,而是柴胡花、黄芩花、洋芋花、苜蓿花,是穿着花格子衣裳舞蹈的村庄。的确,他笔下的村庄是位蒙尘的新娘,一旦被雨水梳洗干净,就会变得俏丽无比,“党参地边上/几株低头的葵花/露出了黑色的牙齿/一排萝卜的青头/顶着幸福的露珠”(《秋天的画卷》)。

不是说他对乡土怀有了特殊的情感,有了认知的高度,而是本来如此,他一直根植于故乡的泥土中。命运赐予他一片土地,焉能不扎根!不扎根,其诗就成活不了。而且,由于这片土地干旱和贫瘠,还要时时用心血去浇灌,方能开出花朵,结出果实。“还是叫包谷吧/小时候就是吃着这个长大的/小时候,我们叫它救济粮/叫它窝头、'黄团长’、糊糊”(《地膜玉米》),原因和结果都有了。就是吃玉米长大的,就这么简单,也这么深刻。玉米糊糊救了你的命,养活了你,它变成了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头,难道变不成你的情感?诗是什么?诗是诗人感恩的方式(包括忏悔、控诉和悍卫)。他是喝过糊糊的人,更有深刻的体验和感受。诗人是很普通的,毫无高贵之处。有许多情况下活得还远不如人。知道自己是普普通通的一员,和庄稼和草木和牛羊差不多,那就得热爱身边的事物,珍惜一缕和风,珍惜一缕阳光、一颗露水、一抷黄土、一粒沙子。因为,它们与你的命运息息相关。因为,那片故土为你生长五谷粮食。那些黄土铺开了就是土地,筑起来就是你栖身的村庄。那些和风会融化掉你心里的冰雪;那些星辰在为你黑夜里的行程指路。当你寂寞的时候,那些小鸟会送来甜美的歌声;当你悲伤的时候,那些洋芋花会为你送来真诚的微笑。无论人心多么荒芜,但生机勃勃的田野会带给你慰藉。我们每个人都是偶尔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为了追求那些转瞬即失的名利,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却忽视了与你相伴终生的卑微事物。而对它们的忽视使你变得更加孤独和空虚。不能说他有超人的见识,但他接近于底层。接近于平凡,就等于接近于真理。玉米的高度“就是秋天的高度”,这是他用心触摸到的灵魂的海拔。

他一次次梦回故乡,是有一道命运的山粱总在他眼前晃动,山梁上有“一条蚰蜒路/斜穿过一片苜蓿花/又绕过一片豌豆花/转弯  再转弯/就到了云雾深处的/那山粱”(《那山梁》)。有时是一担洋芋、一担酸杏,有时是一包棉花、一卷花布,那个曾背着铺盖卷离开村庄的人,“总被一头驴牵着/或被一捆草压着/到那山梁上/喊不出话来”,情真意切,没有丝毫矫情的痕迹。那道情感的山粱慢慢隆起在读者面前,虽不险峻,却有它绵延的雄姿。一个人从生他养他的土地上走出来,再走回去,思想情感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有些人走出来,就再回不去了;有些人只是偶尔回去;有些人只能在梦中回去。哪一类人会成为诗人呢?可不可以说,谁对那片土地怀有真情,谁就是诗人呢?具有诚挚的情感,不是诗人,也是诗人了。在我的老家,有一位妇女见我回来,就说:“回来了,是想家了吧?”我回答说:“是的。我爸病了。”她接着说:“这么多年了,不想人,难道不想地方,不想泥土?”我大吃一惊,她不仅不是诗人,汉字也不认识几个。然而,她说的话就是诗。人是要死的,最终要还原为泥土。诗歌最终也是要消失的,它还原为什么?

读他的诗,我领悟到了这样一个道理:写诗,不在于高低,真实地表达就行了。诗的确有高低之分,写好诗,但不要为“名”所苦恼。“种不成麦子/就种豆子//种不成豆子/就种谷子//种不成谷子/就种洋芋//像一个土头土脑的村人/在你饥渴难耐的时候/献出他的贫困”(《洋芋花开》)。洋芋花有人的灵性,它那谦恭的笑容实在感人。用诗写洋芋花的人不少,但这样具有灵性的不多。一些诗具有蝴蝶的轻盈,却失掉了泥土的分量。人一旦浮起来,诗歌必然也就浮起来。写乡土诗,诗的根须一定要扎在泥土中,他做到了这一点。读他的《父亲》使人心潮澎湃,泪水涟涟,令人心酸而咬紧牙关。父亲是高中生,有文化,当上了民办老师,他又被辞退了。对一个人来说,这是多大的落差啊!他失落,醉倒在路旁。然而,他站起来了。他下象棋、摸牌、唱秦腔、担粪、耕种、割麦、碾场,在墙根下晒太阳。可是,那个伤疤永远留在了心里,“依旧喜欢别人叫'赵老师’”,那是他对文明进步的追求,也是他有过的尊重。什么样的诗是感人的?我以为这样的诗是感人的。我读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鼻子发酸。

他的乡土诗写得实在,像农民点种,一一落到实处,诗中找不到玄虚的句子,也无华丽的词语。“沟里一眼咸水泉/羊喝、驴喝、马喝、牛喝/有时我和伙伴/也爬在泉上喝”(《就是这条咸水沟》),那一句是虚的?那个词语是大红大绿的?没有夸饰却感人,是因为它朴素。真理是朴素的。有些人写诗飞得很高,甚至是遮天蔽日,却尘埃一样,或者是一场沙尘暴,除了迷惑一下眼睛之外,没有别的意义。他在诗的园地辛勤耕耘着,“一个人耕种/永远不让犁铧生锈”(《把住村庄的门》)。他诗歌的另一个特点是简练,他善于将众多的内容简洁地叙述出来。诗句短小,但诗意并不少。他写陇中,只用两句就概括出了它贫困又坚韧的特点,“陇中/一个满面尘土的汉子/端着一只豁口的大碗”。他诗歌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需要倾注更多的思考和情感,时空的扩展会使诗的内涵更加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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