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下村子里发现了重大秘密, 栾川人和明史专家姚雪垠吵了起来

1985年夏天,栾川县文管所副所长林勃到朝阳村调查文物。

朝阳村位于栾川县老君山脚下,县城东六里处的伊河北岸,村里有座古式建筑,现在叫“朝王寺”。这个名字只是近些年才改的,它以前名字叫“朝阳宫”。

在这个不起眼的建筑前,当地群众说,这里是明太子逃亡到栾川,君臣朝拜议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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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村的朝王寺

还有人说,村里以前还有太子碑,不过现在也不知道弄到哪里了。

林勃听了来了兴致,心想,无风不起浪,没准儿自己在这儿会弄出个有价值的东西。

林勃回到文管所跟领导汇报后,起草了一个通告,复印了五六份,到附近乡村张贴:“谁找到太子碑,奖励一百元!”

在当时,一百元可是个比较诱人的数目。通告贴出后不久,有一个叫任留军的朝阳村村民就来文管所报告说,朝阳村百里沟沟口有一座桥下有石碑。

林勃就去察看,见碑上有“仙坟记”字样,其他的都看不太清。

因为碑上有个“坟”字,林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委托任留军将碑撬下,弄回了馆里。

对碑拓片后,林勃发现上面有“王冲如”、“贾上还”等字样,其他大部分看不太懂,但他感觉考古价值可能会较高,就奖了任留军一百元。

为了进一步动员群众在更大范围内寻找文物,林勃代表县文管所用红纸、毛笔写了一封表扬信张贴在朝阳村村头,宣传任留军协助发现文物的事迹,并让剧团在村里演了几天大戏。

林勃等继续贴出通告:“太子碑没找到,真正的太子碑还在民间,如有人找到,定重奖!”

不久, 村民就在村里找到了另一块碑——“祭鬼王文”碑。

而这一块碑的发现,让林勃们重新认识到前些天发现的那块碑的价值。经考证,先前发现的那块碑居然就是太子碑——“仙坟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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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朝阳村

其实,在这之前,栾川也有人在朝阳村寻找石碑。

1984年,栾川县志副主编李玉瑞就开始到朝阳村调查明太子的事儿,挨门挨户问有没有碑。

当地人对他说,解放前,村里还有完整的四块碑,但现在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后来,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碑,但这碑一半做了这户人家的捶布石,一半被埋在了猪圈里。

找到石碑的第二天,李玉瑞就打了拓片回去研究,但等到他再次去那里拉碑时,碑上有字的一面已经掉了,所以这碑就只剩下了珍贵的拓片。

虽然石碑难寻,不过在调查的过程中,李玉瑞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李玉瑞发现,当地一些七八十岁,上过私塾的老人,会背四篇碑文:《重修伏魔宫并香火祀田记》、《仙坟记》、《祭鬼王文》、《王冲如墓志》。

原来,解放前,当地有一位叫李合的私塾先生,信奉道教,很有学问,在看到这些碑文后,便把碑文当教材,要求每个学生必须背会这些碑文,还要会讲。

李玉瑞集中了还健在的李合的学生10多人,结果他们都会讲、会背这些碑文。

李玉瑞从这些老人口中得到四通碑文后,就开始了10多年的研究,终于读出了四篇碑文的真正含义。

一段尘封许久的历史渐渐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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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老君山

原来,这四篇碑文是由明太子追随大臣王冲如于清顺治二年(1645年)到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之间撰写,前后相隔50年。四篇碑文从整体上看,主题一致,都是记述明太子朱慈烺及其臣属逃匿并长期隐居栾川的情况。

从碑文上分析,撰文者充满了矛盾心理又有无限苦衷。一方面,他怕人读懂招来杀身之祸;另一方面,又怕别人读不懂,将这段历史淹没在地下。

所以作者采用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手法,以似说非说的心情撰写碑文,但在关键处,作者不惜冒杀头的危险,遣词准确,隐中有显,毫不含糊地向后人交代太子的身份。

比如《仙坟记》中有“住世者奉祭扫于冥宸”句,所谓'冥宸’,即指埋在九泉下的皇帝。《祭鬼王文》中有“万仞宫墙有门难进”句,并将去世太子称为“无常鬼王统领天下”,也就是冥府的最高统治者。

根据四篇碑文记载和那些老人的讲述,原来,明朝灭亡后,明太子朱慈烺等人逃匿到栾川老君山下,公开身份为黄冠道人,暗中被追随他的遗民尊为皇帝,潜居栾川30多年。

刚来栾川时,他们住在伏魔宫,也就是现在栾川县县城西南魁丘山上的关帝庙里,因为庙十分破旧,他们就集资进行了翻修。因为当时有百十人,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就派人专门到管辖着栾川的卢氏县请示县官胡老爷,准许开荒种地,免了税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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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到魁丘山附近龙泉山上的关帝庙

站住脚以后,他们与方村一位姓王大地主联系,王姓地主给了太子50亩地,就在朝阳村盖了朝王宫,朝王宫实际成为落难太子朝王议事、朝觐见驾的地方。他们又在朝王宫对面,伊河南岸修建一座宫殿,名太子宫,是太子居住的宫殿。

为了避嫌,对外太子宫称太清宫,朝王宫称朝阳宫。两处宫殿在上世纪50年代时仍然完整无损,50年代后被破坏。

现在能看到的,只是朝阳村的几间清代建筑,据当地村民介绍,这是当年朝阳宫的前殿,不过最近被当地改成了朝王寺。

李玉瑞为了寻找更多的明太子朱慈烺逃亡隐匿栾川,最后病故栾川的证据,多次走访朝阳村村民和栾川县有关此事的人员。

据当地村民说,栾川城东3公里伊河北岸百炉沟口的丘陵上以前有太子朱慈烺墓,但现在墓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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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坟旧址现在成了山地

1931年,栾川朝阳村地主武装“十大连”副大队长董其功,因垂涎财宝,有了盗墓的想法,但害怕暗器,自己不敢盗,专门从洛阳请来了盗墓“专家”,趁夜劫挖了太子坟。

“天快黑时,他们拿着蜡烛进去的!” 当时才10多岁,目睹了盗墓的王中杰老人说。

实际上,朝阳村很多村民都见证了那个盗墓过程,也看到了墓中宝物。

1992年,李玉瑞到朝阳村时, 村民李明岳告诉了他自己的亲历:“1938年秋的一天,远门表兄赵万庆来访,问我要不要古物,我问他什么古物,表兄就掏出玉带片一片。玉带片呈长方形,四周有赤金镶边,上下两边有龙形纹;玉片是白色的, 间有黑色纹络。我问此玉片从何得来,他说是朝阳宫古墓中的,并说古墓有石门,内藏机关,推石门,有箭头嗖嗖往外蹿。

这些来自太子墓的玉带——太子殉葬品,是在董其功盗墓时,盗墓者的杰作,他们瞒着董其功,将玉带分拆分赃。当时每节玉带片售价银币3元。

从太子墓中窃出的,还有印玺和铜锤,据目击者老中医徐唐哲讲,铜印,印面约一寸见方,阳文篆字,印文清晰。很多人见过此印,因为见的人都不懂篆字,所以不懂印文。

从太子墓中窃出的铜锤,与印玺一道,被当时的一个国民党要员收藏,锤六方形,长约20厘米,直径约3厘米,锤把也是铜质的,长约25厘米。

太子留下的还有一柄龙凤剑,据说是太子生前专用剑,长3尺许,鞘饰赤金龙凤图案,太子死后,龙凤剑由十方院住持道人珍藏,世代承传。民间有疾病邪祟,请道人持剑禳灾,所以农民多见过此剑。民国时被一张姓人盗卖,变成暴发户。土地改革中,农民斗争张某,追查此剑,因盗卖外地,最终没有了下落。

太子坟丘陵下据说是仙坟墓园,是追随太子的遗民们的公墓,太子死后曾厝葬在这里。但现在只是一片菜地了。

伊河南岸老君山下十方院附近, 有太子的亲密追随者王冲如墓和贾上还墓。而这些墓也于1934年被董其功窃掘,墓葬文物被盗一空。

砖砌的王承恩墓上面竖有墓碑。后来墓已经十分残破,碑也被人抬走了。近两年老君山景区修建停车场,就将墓稍微移动到了附近的山坡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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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老人手指地方就是王冲如墓旧址

根据发现的文物资料,李玉瑞写出了《崇祯太子潜居栾川考辨》一文,被收入栾川县志。这篇文章受到洛阳史志办专家李冷文的首肯。

李冷文认为文章很有价值,就建议李玉瑞赴京拜访明史专家姚雪垠,希望通过姚老向史学界公布这一重大发现。

李冷文与姚雪垠交往甚笃,他曾给姚雪垠的长篇小说《李自成》提供过重要文史资料。

李冷文写了一封信,让李玉瑞前往北京。

1993年4月8日,李玉瑞和县志办王敬邦一同来到北京姚雪垠家中。

看了李冷文的推举信后,姚老严肃而认真地问:“太子逃往栾川有证据吗?”

李玉瑞把考证论文呈上说:“这是考证资料,请姚老审阅!”

姚老接过资料翻了几页,粗略看后,问:“太子被多尔衮杀于北京,怎么会逃到栾川呢?栾川距北京1000多里,去栾川避难,岂不是天方夜谭?”

经过10多年考证调查才解开太子失踪之谜,不想被姚老一句话否决,李玉瑞心中很不平衡,也很不服气,遂脱口而出:“北京杀的是假太子!”

“你说得不对,北京杀的是真太子,南京杀的才是假太子!”姚雪垠坚定而认真地驳斥。

争论的焦点,显然是太子到底是被杀了还是逃往栾川了。

李玉瑞坚持自己的观点:“北京太子案中的钱凤览因错判此案,被腰斩于市,此案在当时已作了定论。”

“斩钱凤览是为了灭口,不斩钱凤览恐怕暴露了清政府谋杀太子的真相。”

“明末清初大历史学家黄宗羲也说北京杀的是假太子。他认为若真太子在北京,当时清政府正要南伐,必然挟太子以正江左之罪,岂肯草率杀太子,北京所杀乃假太子无疑。黄宗羲此论很有道理。”李玉瑞说。

姚老对李的说法不以为然:“那只是黄宗羲一家之言。”接着又说:“你们说太子避难栾川,请拿出铁板钉钉的铁证。你们是否要搞旅游景点,要我支持你们的观点?我是史学家,没有铁证,决不凭空附和,这关系到治史品德问题。”

李玉瑞说:“我们理解姚老的严谨治史精神,我们不是凭空臆造,现在栾川人还缺乏旅游促进各业兴旺发展的超前意识,也不知道借古人提高地方知名度。我们是编写地方志的,为了填补太子失踪后这段历史空白,从考证历史疑案这个角度特意向姚老请教,别无其他目的。”

王敬邦说:“据我们考证,明朝灭亡后,太监王承恩化名王冲如,辅佐太子逃到栾川,他撰写了四篇碑文,记述他们君臣避难隐居老君山的情况,至今这一传说在当地家喻户晓。”

姚老笑了:“你们错了,民间传说不能作考证依据,太监王承恩陪崇祯帝吊死煤山,葬思宗陵侧,为帝殉葬了,怎能辅佐太子避难栾川?”

李玉瑞说:“王承恩葬在老君山下,现在遗址还在。墓前竖有他自己撰写的墓碑,碑文写道:'余之辞世,实非作俑,非得易也,祈高明者谅之。’由此证明王承恩并未吊死煤山,殉葬思宗陵侧。”

姚老说:“王承恩死于帝侧,是经过验尸确认的。”

“当时就有人质疑,说吊死帝侧者是太监王之心。”

“应该相信验尸结论。”

“王承恩是此案当事人,应该相信当事人撰写的碑文对此事的自述。从碑文看,在国难当头,为了保全太子,帝托付太子于王承恩,采用李代桃僵金蝉脱壳之计,由第三者代王承恩死于帝侧,瞒天过海。为了澄清事实,所以碑文作者写道:'余之辞世,实非作俑,非得易也。’就是说不要把死于帝侧的第三者说成王承恩,此计既捉弄了清廷,也捉弄了史学家,为了尊重事实,历史学家应该改写这段历史。”李玉瑞越说越激动。

“没有铁板钉钉的铁证,要改写历史谈何容易?”姚老也激动说。

针对姚老一再强调的铁板钉钉,李玉瑞说:“王承恩在另一碑文中写道:'明季来,书契渐替,九伐失伍……既存一二孑遗,悉保残息于地方。’这指的是太子和他的两个皇弟都逃出虎口,流亡他乡,保全了性命。明确否认了太子被多尔衮杀害说。”

“你讲的恐怕是断章取义,片面理解。”

“王承恩从清顺治二年到康熙三十四年的50年间,撰写了4篇碑文,都是记述亡明君臣亡居栾川的情况,其中碑文写道,'不封不树,恐子贡见责。故封此地,俾九野黄冠,羽化者埋仙骨于泉下,住世者奉祭扫于冥宸’,所谓'冥宸’就是地下的皇帝,用此二字公开太子的身份,证明太子51岁时病故于栾川,并非在16岁时被多尔衮所杀,'冥宸’就是铁证。”

姚老稍加思索问:“你是否断章取义注解'冥宸’?'冥宸’是否有第二含义、第三含义?”

李玉瑞说:“我查过各种词典,只有一种解释,宸是封建帝王居住的地方,也指帝王。”

“我也查查词典,弄清'冥宸’的真正含义。”

壁上的挂钟已指向11:30分,讨论已进行了3个多小时,该“休战”了。李玉瑞和王敬邦谦恭地向姚老告别,约定待他对四篇碑文研究之后,再向姚老请教。姚老同意了。

第一次争论就此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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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老君山

怀着亢奋和激动的心情前来北京的李玉瑞,原以为自己的考证会很快得到北京有关专家的首肯,并在全国引起轰动。

姚老的态度像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他心里很是荒凉和沉重。

难道就这样了?

回到居住点,北京军事干休所,李玉瑞很不甘心。

想来碑文曲奥难懂,自己经过十余年的潜心研究才破译了碑文,姚老先生虽然学识渊博,恐怕也难立刻识破庐山真面目。李玉瑞便和王敬邦商议,把每篇碑文的核心内容,画龙点睛地写信告诉姚老。

4月10日上午,李玉瑞起草信件,下午打印好寄出信件。

李玉瑞的认真和执著打动了姚老。

4月13日上午,当他们再次来到姚老家时,姚老紧紧握住他们的手,“坐下说坐下说!”

姚老坐在他们对面,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天花板,手指轻轻地叩击沙发,自言自语说:“我正在考虑如何改写我的作品……”

稍顿,姚老告诉李玉瑞和王敬邦,他正在续写《李自成》姊妹篇,已经完成了摄政王多尔衮惨杀太子章节,故事催人泪下,排字工人和校对人员为太子的悲惨遭遇同情落泪,泪水滴湿了手中的稿纸,作品感染力很深。

李玉瑞这才知道,姚老新作与四篇碑文所记史实相左,使他处于尴尬境地。

王敬邦转移了话题:“请问姚老,审阅过我们的考证论文,对太子隐居老君山有何评价?”

姚老迟疑良久,语调低沉地说:“可以备为一说。”

这是姚老对李玉瑞10多年心血的最大肯定了。

1995年4月18日、1998年8月20日,栾川县人民政府公布,明末太子墓、朝阳宫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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