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锅肉】茫茫人海,总是寻找……

(文中所涉人与事,均为虚构,列位切勿对号入座)

洪开河死在索赔路上。

二十多年前,洪开河跟塆里人一道去关中某金矿挖金。他们是塆里第一批在外挖金“发家”的人,因为仅仅五年时间,洪开河就娶妻生子了。洪开河在矿上干了十几年,直到三年前金矿关闭他们才回老家,只在本地打点零工。

回来没多久,当年一道出去挖矿的人,有三个先后死去。他们都出现过胸闷、气喘、咳血、全身乏力的发病症状。活着的几个慌了,赶紧去医院检查,一查都是尘肺病。洪开河的儿子洪放水是个有法律意识的九零后,他立即“逼迫”父辈们拿上病历证明去关中金矿谈赔偿问题。洪开河一行又回到了矿上。才过去三年光阴,当年喧闹无比的金矿早已物是人非,矿洞全封填了,只有几间残破的工棚在山风中瑟瑟发抖。守着破工棚的是一个瘸腿的工友,洪开河认得他,是金矿老板的亲侄子!明明比自己小几岁,怎么看上去比自己老多了?!

“兄弟,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里?”

瘸腿工友也认出了洪开河这几个人,爽快地回答:“跟你们一样,找我叔。”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矿上的意图?”

“你们又不是头一拨。金矿关闭不久我就回来了,我这条右腿就是在五年前搬运机器的时候砸断的,在医院里躺了一年,我叔也没来看过我。他是老板,他忙,我理解!可是我的治疗费用该给我报了吧?因工致残该有一笔抚恤金吧?我在家里干等了一年,他分文未给!他可是我亲叔呃!我回到矿上才知道,他跑路了,这矿被公家关闭了。我没办法找到他,我就在这里等他!这一等又是三年过去了,没等到我的老板叔的出现;这两年陆续有老工友回矿上来找他,跟你们一样,因为身体出问题了,找他要说法的,要补偿的。”

连自己的亲侄子都坑,这家伙真没人性!洪开河觉得索赔的希望瞬时破灭了。他又试探着问:“你不知道老板在哪里吗?”

瘸腿工友说:“知道,逃到国外去了!可能躲在非洲哪个国家正在逍遥呢。怪只怪我们自己不上心,他早年急吼吼的给他老婆办移民时就应该防备了。可是他开矿总是政府批准的吧,政府总不可以把我们这些伤残的工人撂下不管吧?!”洪开河觉得在理,忽然心生出陪他一起在这里“死守”的想法,回头对同来的人讲:“我也留下来,守在这里,你们愿意留的话,就留下来,不愿意留的话,就先回去吧。”同来的有两个表示愿意留下来,其余的人回去了。

四个留守的工友在山边上开了地,地里种上了蔬菜,又到附近村上帮忙干点农活,换点粮食。他们就这样守株待兔,期待着某一天突然来个大晴天,开太阳。

洪开河记得,开矿挖金最闹猛的那十几年,附近村子的人陆续都搬走了。金矿关闭才三年,他们又陆续来了。这些日子,跟村民们接触多了才明白,那几年采矿把山挖垮了,把水弄浑了,庄稼都种不好了,那年头的村干部也觉得开矿坐地收钱比耕田种树有效益,所以想尽法子动员大家外迁;这几年关了矿,闭了洞,要复耕还林了,现在的村干部又装孙子似的把大家请回来了,发誓赌咒对大家承诺自己栽的树种的粮食都是自己的,谁也不敢再撵人走了。大家这才陆续搬回来了。有人笑着说,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否则我宁肯入赘外地做上门女婿也不回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话点醒了金矿老板的瘸腿侄子。他马上跟洪开河几个合计:我听说二十多年前我叔来开矿可是得到这个地方的镇领导的支持的,我们就去镇里找领导。瘸腿工友领着洪开河等人,特地选了个星期一的早上,穿着干净整洁的旧工装,去镇上找当年的领导。这些封闭在山里一心挖矿的人并不知道,二十几年前的镇,在十几年前就撤并为乡了,又过了几年,乡也撤了,并到村里了。以前的乡镇的干部们都跑到别地继续吃“皇粮”去了,村里干部都是后来上任的本地人,谁也不接头矿上的事。热望而来,失望而归。四个人霜打的茄子似的回到工棚,继续坚守。

洪开河的儿子洪放水在家里也不敢歇着。他找了律师咨询,方知仅凭医院病历证明还不够,还得向金矿所在地的卫生行政部门授权的具有一定专门条件的机构进行诊断后给出明确的结论,再凭此结论向当地人社局(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申请工伤认定,才能向用工单位索赔,原用工单位倒闭的,也可以由社保机构根据有关法规予以赔付。洪放水找到还呆在塆里的老矿工,想组织他们也去关中,在当地找一家有资质的职业病防治院复核,拿到准确的结论去申请工伤和赔偿。看到有几位已经卧床的伯叔时,洪放水更加忧虑父亲的身体状况。带着能走动的几个人急急赶到关中矿上,见到父亲,人比在家里时又瘦了一圈,说话气力也有些跟不上了。洪放水知道父亲的身体不可逆转已成定局。

除了瘸腿继续留守,其他人在洪放水带领下,去市里职业病防治院做了仔细的核查,结论是洪开河尘肺病二期,其他人是尘肺病一期合并活动性肺结核。洪放水咨询了医生,如果得到认定,属于四级伤残。但是医生又告诉洪放水和洪开河,伤残定级医院说了不算,得到市级社保机构申请鉴定。洪家父子等人马不停蹄赶到市人社局咨询,接待他们的办事员了解情况后,希望他们能够提供造成他们职业病的金矿企业的相关资料。矿都封了,哪来企业的资料?洪家父子一头雾水。洪放水想起当初咨询的律师,赶紧电话咨询,才知道开一家采矿企业需要经过工商局、国土局、安监局、环保局、税务局等多个部门的层层审批,才能够上项目采矿。洪开河记得这个金矿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别不是开的黑矿吧?回到矿上,一问瘸子,还真是!当初他叔就是凭私人关系拿到的开采权,啥层层审批,当年跟镇里干部几顿吃喝,一切都在哼哼哈哈中就过去了。再折回市人社局,人家依然客客气气接待了他们。拿不出任何资料可以证明他们是在金矿企业落下的职业病,人社局就无法提供伤残等级鉴定,更不可能根据相关法规支付伤残赔偿。

矿没了,索赔无着。洪开河知道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他不愿回家,不想再把下一代拖下水。儿子还要造房子,还要娶媳妇,他回去,看病吃药,每一分钱都得从家人身上挖肉。他把儿子打发回家,决定靠自己在索赔路上继续下去。他在人社局私底下打听过,即使他们当初挖金所在的金矿是黑矿,也不是个人行为;三年前的封矿的决定就是线索。法院!洪开河记得三年前,工友们好几个月没拿到工资,没等到老板出现,却等来了法院的警车开到矿上,贴了好多封条,然后就地遣散他们。

洪开河带着病友几经周折找到当年来矿上贴封条的执法人员,才知道老板开矿的所借的贷款是民间贷款,四年前到期了,连本带息几千万没还上,对方民贷机构上门追账,才发现老板串通担保人跑路了。这才向法院申请封存了矿上所有的资产,根本抵不了债。

难道线索就在这里断了?难道真的就这么认命?洪开河百思不得其解,洪开河顿觉天旋地转。

……

洪放水从关中接回了父亲的骨灰盒。他决心接过父亲的棒子,继续索赔下去。他觉得父亲折来返去,忽略了一个具体的人,就是当年那个把金矿老板引到山里来的镇干部。洪放水觉得:无论他藏在哪里,也要找到他!

茫茫人海,总是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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