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泽新生厂工作的日子

作者：范福鸣

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上世纪三年困难时期和上山下乡，回城后又亲身参与见证了盛泽工业蓬勃发展的时期，并在其中贡献着微薄的力量。现在老了，享受着国家关照。以前的工作生活如同回放的电影，一幕幕不断呈现。本文回忆了本人进入当时盛泽响当当“五新”之一新生厂工作的经历，纪念青春的岁月。

吴江新生丝织厂大门

我未满17岁就被“工作安排”（当时户口本上是这样敲章的），插队农村。在广阔的天地里一锻炼就是8年，直到1977年由于在农村表现突出，也算是百里挑一，经过许许多多的审核调查，总算随同户口一起回到了原地，并被安排在当时令人十分羡慕的国营企业——新生丝织厂，当上了一名工人。工种当然只能是最艰苦的挡车工，但是不用再风里吹雨里淋了，想想与自己一起插队的小姐妹还在农村“磨炼”，而且似乎还看不到上调的曙光，心中当然是美滋滋的。

新生厂厂房

新生厂厂徽

但是快乐的心情也就仅仅维持了不到一个月，很快就被现实的生活摧毁得一干二净。挡车工“三班倒”，把生物钟彻底打乱了，早上最需要睡眠的时候，凌晨三点十五分清脆的闹铃声总是不合时宜的准时响起。早上四点接班，必须三点四十五分到织机旁。这样一来听上去好像是四点上班，实际基本上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做准备。后半夜三点半左右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路上空无一人，一个人走在路上，脚踏在弄堂里的石板上发出单调的脚步声，四周却寂静无声，很是惶恐。幸亏那时治安很是安全，不然真有点害怕。早班还好一点，夜班更是折磨人，傍晚八点上班，到了半夜过了十二点，困意一阵阵袭来，眼皮沉得根本睁不开，尽管机声隆隆，响得人面对面讲话都听不清，但是人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睡过去。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反而有点留恋起农村的生活了，尽管苦，但是到了晚上总能睡个“囫囵觉”（盛泽方言，意思可以整晚睡觉）。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挡车工们

盛泽的弄堂

说来也有点滑稽，不管你几岁，进厂前三年只能算是学徒工，工资也是从学徒工算起，由于我插过队，原本学徒工工资是十三元五角，我当时是十八元，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关照吧。

作者的工会证

名义上需拜师三年，实质上仅学三个月就开始独立看管4台真丝花样织机了，织的是一种品名为“花绉缎”的真丝绸。两年多过去了，我已经习惯了日复一日的工作。一天上早班，由于是大冬天，车间里机声隆隆，空气中弥漫着机器运转产生的热量，再掺和进机器散发出的机油味和真丝散发出特有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上午八点左右，我正忙里偷闲地打瞌睡，突然耳边响起：“快点醒醒，上班打瞌冲，去看看全班次品就算你多了！”我睁眼一看，“长子主任”（盛泽方言意思是个子高高的人，当时我们背后都这么叫他）一脸不高兴地盯着我。我惊跳醒来，心里七上八下，心想，这下算是倒大霉啦，被车间主任抓了个现行。同时心中也老大不高兴，以后有好几天见了这个“长子主任”都怒目相视不理睬。

新生厂力织车间

过了几天，我轮到上中班。下午四点左右，“长子主任”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我跟前，挂着脸：“小范，人家新工人进厂后，一般都能露一手。不是很勤奋，受到众人的称赞，就是产质量高，受到表扬，你可没'红’过。等会，去看看你的质量单。”我听了，心中五味杂陈，酸溜溜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不光前几天被抓了现行，今天又再次被数落，显然我被“长子主任”挂号啦。赶紧去统计室查看质量单，果然又看到了许多质量次品单。

作者进厂时的工作照

我下班回家后，原本都是倒头就睡，并能很快睡过去，但是这天怎么也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老响着“长子主任”的话语。

“难道自己就那么无能？竟然沦落到被领导数落的地步！不！我一定要给他们看看自己并不比别人差！”我心里暗暗下决心。

从此以后，我每天上班总是提前二十分钟，将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上夜班眼睛睁得像铜铃。上早、中班人像驴似的围着织机走个不停，不放过一丝差错。为了将“接头”（真丝在织的过程中会发生经丝断掉的现象，需要一根根接好，如果接的不好织出来的丝绸就会成次品）打得又快又好，特地带了一些废丝回家，一空下来就练打结。几个月过去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质量逐步上升，居然在花机品种“花绉缎”质量上跃至全车间第一。初战告捷，我更有信心了，工作越发上心了。态度变化又带动了精神上的变化，本来一进车间还没干活就觉得累，眼皮也总是想闭起来，但是现在不管多么辛苦就是不觉得累。甚至有一天在班上觉得人晕乎乎，去厂里保健室一量体温39.2，打了退烧针又回到车间干了起来。半年又过去了，由于连续多月全车间“花绉缎”品种质量第一，“长子主任”见了我都乐呵呵的，一扫过去脸板得铁青凶神恶煞的模样。

1970年提花织机(陆寿康摄)

三年满师，“长子主任”迫不及待将新进厂的从农村招来的姑娘送到我跟前，让我带徒弟。刚开始带徒弟一般都会带来麻烦，产品质量下滑，为了保证质量，我尽心尽职教徒弟操作要点。由于作了前期准备，我的产质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然稳居三班小组第一。几个月下来，徒弟也就掌握了要领，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样一来我的工作量就轻松了下来。我有空余时间，看到边上姐妹遇到忙不过来时就会伸出援手，帮助一下。时间一长，“长子主任”每每遇到我，再也不是板着脸，有时还会翘翘大拇指。

当然带徒弟也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那时不知怎么的，不管洗头怎么勤，头皮老是痒。找人细细一瞧，原来长了头虱（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有跳蚤、头虱见怪不怪）。显然从农村来的姑娘在我头挨头教的时候，头虱趁机“跨境偷渡”到我的头发里繁衍安家了。赶紧从药店找来药水，找来徒弟一起打歼灭战，反复了几次总算彻底端了它们的老窝。

头虱子

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进厂也有四年有余，徒弟也带了好几个，当然我的业务技术也日益精湛。厂里为了奖励基层员工的贡献，组织表现突出的员工去“瑶琳仙境”旅游，我们车间推荐了我。要知道，那时旅游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可是原先听都没听说过的新鲜事。我脑海里储存的也就是在小学课文中学到的“旅行”的词语，只知道“旅行”就是离开家乡去另外一个地方，所以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乐得晚上差点失眠。

瑶琳仙境合影

一辆轰轰作响车内充满了汽油味的客车把我们带到了目的地。我平生第一次远距离离开家乡，来到另外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平生第一次见青山绿水，也第一次见曲折有致的洞势地貌，瑰丽多姿的群石景观。这次旅游虽然只有三天时间，但是对于我的认知世界却是一个跨越。从此我知道除了盛泽这个乡村小镇，还有更为广阔美丽的外部世界值得我去探索和欣赏。

瑶琳仙境洞势地貌

为了将车间的产品质量更上一层楼，车间里设立了“帮教员”（就是将技术过硬的工人帮助指导其他工人的人员）的岗位。“长子主任”指定我为“帮教员”。尽管还是“三班倒”，但是不需要固定看管四台机了，所以工作量明显减轻了。当然肩上的担子重了，遇到质量问题需要找出原因，还要给质量差的姐妹传授经验，提高质量。

作者的工作证

时间来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三个年头。一天我上早班，路过厂门口的宣传栏，无意中看到要通过考试选拔2名统计员。报名条件需初中以上文化及熟练使用算盘。我心中一动，自己在农村曾担任过小队会计，算盘尽管好久没有摸了，但是基本功还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厂部教育科报了名。回家后找出早已脏兮兮的旧算盘，擦擦干净，噼噼啪啪就练起来，同时还把珠算口诀也复习了一下。考试如期进行，2个岗位竟然有30多个人报名参加考试，满满当当坐了一教室。想想也对，这2名统计员一旦录用，就可以告别“三班倒”，可以上日班了，这在当时可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岗位啊。40道加减乘除混合计算题，遇到除法还需附上口诀。幸亏我预习了珠算口诀，不然可现场抓瞎了。“预则立，不预则废”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算盘打得出奇顺利，全部算完，看看周围，竟然全在埋头打算盘，自己反倒踌躇起来，是交呢还是再等会儿，因为在考试前，教育科长讲了既讲时间快慢，又讲正确率。正当我还在犹豫，一个人已离开座位交卷了，我一看赶紧也交了上去。

统计中用到算盘

我因为仅仅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所以考完后也就回到车间，仍旧兢兢业业在车间里做“帮教员”工作。中午时分，正当我在车间办公室里小坐喝口水之际，一个小姐妹凑过来笑嘻嘻地说，该请客吃糖了吧。我一脸懵圈：“吃糖，吃什么糖？”她诧异地说：“怎么，你不知道？”“知道什么?”“你去大门口看看。”我赶紧连走带跑来到大门口。大门口的通知栏里写着我和另一个姐妹被录用为统计员的告示。30多人的竞争，我竟然成功了，而且据教育科的人说，我还是考试第一名。现今看来，这算不上什么大喜事，但在当时的大环境中却是一件令人羡慕的美事。当然这样的美事在整个新生厂运转的过程中也就仅此一次而已，是通过公开选拔来操作的。

作者被评为厂先进生产（工作）者证书

我要去另一个车间工作了，这下“长子主任”不乐意了，脸色又回到了原先我不被待见的状态，而且还放言说，早知道这样，不会放她去考试，白白损失了一个技术骨干。但是不管“长子主任”是否乐意，厂部的调令他还是必须服从的。做了六年的“三班倒”后，我来到了新的工作岗位。

新工作是做统计工作，主要工作内容是统计片梭车间的产品质量，还有职工的工资和奖金。工作虽然也很繁杂，但是因为有做过小队会计的基础，所以很快就胜任了。最让我感到满意的是办公室里都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姐妹，工作的氛围和谐快乐。空余时间还可以阅读一些报刊，让我更多地了解到时事新闻，拓展了我的视野。后来开始规范职业证书，在这期间我参加了几次教育科举办的业务学习培训，取得了正规的上岗证书。

珠算技术等级证书

会计证书

几年下来，工作的勤恳踏实获得了片梭车间领导的欣赏和同事的认可，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还被推选为职工代表。最让人高兴地是在进入新岗位第四个年头，厂里安排我去了无锡疗养院疗养了一个星期，这也算是对我工作认真的一种奖励吧。

无锡疗养留影

来源：《吴江通》微信公众号

2021-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