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专栏 | 潮水，深蓝色记忆
抽烟，看那像回忆一样的烟雾在空中缭绕，直至无影无踪。
香烟熄灭，指尖还染着味道，一如深爱的人已经离开，心里却还模糊地记得她的气息。
这是一件多么寂寞的事情。
我时常问自己，是否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一）
午夜时分，年轻情侣在街头相拥着行走，桥底的流浪汉再次跌入另一个梦中。
穿白裙的长发女孩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在街头，她落拓疏离的影子被霓虹灯拉得很长，滚轮在地面上摩擦出寂寞的声响……
我记得那个女孩，她叫blue。蓝调一样忧郁的名字。
她告诉过我，有些人在世上始终没有真正的朋友，因为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陌生人和情人。
快速地相识，快速地结束恋情，然后不再有交集。
（二）
第一次遇见blue是在一家超市门口。
那天我和同事看球打赌输了，被罚去买酒。远远就看到有个穿黑色T恤的女孩在超市门口旁若无人地吸烟。长发，一顶鸭舌帽被随意地戴在头上。
烟盒是诡异的幽蓝色。
也许是因为在等人，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某个方向。经过她时，看到她手上戴着一串暗色念珠，手指算不上细长，却有很苍白的轮廓。
等我买完酒出来，只见她笑嘻嘻地迎上来问我，现在几点，她在等她的钢琴老师。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面容憔悴，有很深的黑眼圈。
“他看起来是不是很阴暗？”她转过头对我说话，但眼睛依然看着不远处的他。
“你喜欢老男人。”
“我喜欢一切近乎腐朽破败的东西，木头、枯草、生锈的铁块、凋零的蔷薇……”
“为什么？”
“因为想在它们身上看到时间。”
那次分别前她问我要了号码。
“你是个提前衰老的男人，J。”
她算不上漂亮，但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眼角有颗褐色的泪痣，嘴唇又小又薄，涂着口红，看上去像一个突兀的伤口。
香烟还在她苍白的手指间燃烧，缭绕的烟雾像个失重的灵魂。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容易爱上这样的人。
（三）
blue成长于一个裂痕家庭。她记得父母的争执，不明白原本善良的个体，为何会在婚姻的料峭中余下纠缠的怨怼。
有天夜里父亲喝得烂醉，回来摔碎家里所有的杯碗，她在房间里再次听到母亲的埋怨与咒骂，两人持续不断地争吵至清晨。她照旧早起洗漱，面无表情地踢开一地的碎片，出门上学。
她有一次问母亲，心底是否还有爱情。母亲沉默，然后开始流泪。
成年后，blue把自己放逐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试图逃离这段无望的感情。
“我喜欢那种一路走到底的感觉，像在漆黑的夜晚看到满天星光。”她曾这样对我说。
“如果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呢？”我问。
“那就走到死亡。”
“人死了，还是心死了？”
“有什么区别吗。”她对我微笑。
我相信她天生有种忧郁的气质，潮水般湿润的眼睛，每一次眨动都会发出碎裂的声音。
（四）
“出来抽会儿烟吗？”一个凌晨，我收到blue的短信。
在星辰寥落的天台，我看到她。一身洗得发旧的白裙，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烟味混着KINZO淡淡的薄荷香，发出湿而腥燥的气息。
“我准备离开那个男人。”她把眼睛睁得很大，但里面没有泪水。
原来他是她的钢琴老师。她在音乐上极有天分，学得很快，又与他交谈甚欢，得知他婚姻处于离异状态，女儿在国外念书。
她自幼叛逆，不愿回家时常常借宿在他的工作室里。他知道她以此为家，复制了钥匙交予她手中，为她备好热水与食物，桌上永远留几张爱尔兰的唱片。时间一长，他会留下来，晚上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睡。
他识得她与众不同的天资，等她大学毕业，便成功说服她父母让她任教于他的钢琴班。但他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钢琴，即使她拥有过人的天分。
“认识这个钢琴男人后我常常想，一个人用以谋生的工具，是否可以触及到深爱。工作、收入，这是生活的底线与保障，但除却生存，它是否还有其他意义。如果我是因热爱钢琴而甘愿为它奔命，而非为了谋生而努力弹奏，那会是怎样的生活。”
“你知道他怎么说吗，J。他说，那样你只能饿死，再也没有力气弹琴。”
她的声音很静，静得能让我想起童年在山岗间看过的明月。月光寡淡，却藏有浓浓悲悯，还有那无处流泻的、几乎要满溢的沉默。
（五）
“我现在无法再为他工作，钢琴在折损我的心智。但除去为他经营教学班，这些年我不敢去试探与他的其余关系。我早已不是当年被他收留的那个小女孩，虽然我依然无处可去。”
无际的黑夜里，我听到blue的哽咽。即使在泪水的侵蚀下，她的眼睛也仍是淡淡的婴儿蓝，好像它们本就属于天空和大海，而她是站在海天之间的那个人，寂静的，孤立无援的。
我走到她的身边，像拥抱潮水一样拥抱她。
温暖的眼泪淹没了我，让我的心变得敏感又极易疼痛。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在都市的某个荒凉天台。那天晚上我把她带回家，可我没有爱尔兰的唱片给她，实际上我无法给她任何东西，包括苍白的诺言。
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抱紧她。
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我们的心是冷的。
（六）
这是一个物欲的时代，所有人都藏起自己的秘密。如果有天你遇到一个人，和她一起聊天、吃饭，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笑容，那一刻，你或许不会感到她的脆弱。
只有这个蓝色女孩，带着一颗深情而透明的心走入我过早衰老的世界中。
世界这样冷，变幻莫测。多年深刻的纠缠和伤害，如何用苍白的语言去和解？只有心在不停溃烂，最后才会选择失望地离开。
没有人会为我们所受的伤负责，所以我们沉沦痛苦，仿佛在享受激越的快乐。
我始终相信，blue和我是同类人，那种在死亡阴影里轻轻呼吸的人，那种身上带着潮湿气味的人，他们的生命是无尽地行走，走过喧嚣的人群，走到时间的前面，无法回头，只能提前变老。
她是我心底最忧伤的一段蓝色旋律，在那些失散的光阴里，可以静静地哼给自己听。//
专栏特约=烟儿 | 图片=网络 | 美编=阿波罗 | 编审=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