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小 玲(一)
(朗读者:赵朋)

看着走远的老屁和小春子,小玲还是生出了一丝的惋惜,那一丝的惋惜中还带着一丝惆怅。转眼,那一丝丝惋惜和惆怅中,又生出一丝羡慕。
她羡慕小春子早她一步得到了老屁。
那天在南沙河,虽然小哥儿几个的话跟小玲有调侃的味道,问小玲是不是看上了老屁,小玲的回答却是半戏半真。在她心中,老屁不单单是她老姨一家人的救命恩人,老屁的救人行动也打动了老姨,更是重新给她树立了在老姨眼里的形象。之前,因为老姨的脾气,小玲在老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是一个伴了小玲多年的恶梦。那时,她才十来岁。
市区文艺汇演,小玲和班里的同学正在舞台上演《半夜鸡叫》,突然从舞台的后台押上来十多名穿白大褂的人,他们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戴着大牌子,牌子上写着各种各样歪七扭八的字。顿时,台上台下一片寂静。文艺汇演的舞台变成了批斗会现场。小玲和同学们下台的时候,她在那白大褂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她楞住了。爸爸胸前挂着的那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的“白专道路'一把刀’”几个大字她认得。她还看到,白色的牌子上有血。深刻在她大脑里的,押着爸爸他们的人,带头的是一个满脸麻子的人,他们呼喊着口号,高举着拳头……接下来,小玲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她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医院,可她没有找到自己的妈妈。
小玲是那个年代人家里极少的独生女,她的父母亲都是医院的医生,妈妈是妇产科副主任,爸爸是医院的胸外科大夫。爸爸从苏联留学回来,几年后,成了医院胸外科的“一把刀儿”。
傍晚,爸爸妈妈回到家,两个人默默无语,也不做饭,而是把小玲撵到老姨家里去。一连多少天,一家人都循环着这样的情形,气氛低沉得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对于发生在父母亲身上的事情,小玲懵懵懂懂又不敢问,只是看到他们的身体在迅速消瘦,尤其是爸爸,四十来岁的人,原来的四盘大脸儿已经是形容枯槁,双眼无神却又通红,看上去很是瘆人。
那段日子里,爸爸上班就是挨斗,脸上常常有伤痕和凝血的痂儿。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爸爸终于走了。听老姨说爸爸是上吊自杀的。之后的日子里,妈妈在单位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学或是从老姨家回来,看到的妈妈常常是自己随便坐在一个什么地方,神神叨叨地在说着什么,有时又像她对面有什么人或物,令她惊恐地躲避或是上前撕打。老姨实在没有了办法,便偷偷地找了个算命先生看了看,先生说是爸爸的灵魂附在了妈妈的身体上,画了两道符,收了两块钱就走了。老姨似懂非懂地将那符贴在饭桌的背面,可妈妈的病情依然没有半点好转。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半年,一天,妈妈骤然清醒过来,她抚摸着小玲的头发、脸、手,笑着对小玲说:“小玲啊,妈妈对不起你啊,妈妈要出远门儿了,以后你就跟着老姨吧,你老姨脾气不好,你老姨夫又好喝口儿,那些孩子们又皮(调皮,有坏点子),你别惹她们就是了……”小玲静静地听着,看着妈妈那瘦瘦的却是慈祥的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孩子,你要记住,人的命自己是左右不了的,赶上啥算啥,别学你妈你爸,你要学着坚强些……”妈妈的眼里流露的是疼爱的目光,不管小玲听懂听不懂,她在一遍一遍地嘱咐着。小玲清清楚楚地记得,妈妈说完这些后,将乱糟糟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然后又将自己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晚饭,妈妈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带鱼。夜里睡觉的时候,妈妈没有让她去老姨家。这一夜,妈妈紧紧地抱了小玲一宿。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来,老姨老姨夫在料理妈妈的后事。他们没有让小玲看妈妈,妈妈走了……
从这天开始,小玲便成了老姨家的一员。也就从那天开始,小玲过上了小心翼翼、看脸生活的日子。老姨的脾气确实不太好,她不但跟自己的男人发脾气,跟自己的孩子发脾气,界比子临右的挨着她一点,那也要摔锹砸盆子地骂糊涂街,直到她骂的自己心满意足了为止。骂高兴了,大锅儿贴了菜饽饽,照样挨家挨户地送,包括刚刚挨完骂的,不要都不行。但是,老姨发脾气的频次也忒高,有时三五天,有时两三天,弄得家人和界比子临右的见了她心里总是紧紧张张的。小玲父母亲在世的时候,她十天半个月也不大去老姨家,对老姨的脾气也没有特别的感受,如今却要天天在一个房檐下生活,过惯了独生女被宠的日子,小玲对老姨的脾气自然不是十分买账。
起初的时候,老姨对这个没了爸妈的外甥女还能另眼相待,骂小玲的时候,还能骂两句声儿就低了下来,可就没多久,这发脾气的性子就开始“一视同仁”。
“小玲,你这脱下来的衣裳还不洗,等谁伺候你呢?你现在揍这么懒,等长大咧谁要你!”
“老姨,我写作业呢,一会儿揍洗。”
“我说你这孩子,我说话你就没有痛痛快快儿的时候,啥叫一会儿洗,现在揍给我洗去(qie),把你哥你弟弟的也都洗喽,洗完喽再把盆子碗子的刷喽,快去!”看见自己嘚嘚嘚说了这么多还不动,老姨的声音开始高。
小玲心里嘀咕,除了揍点饭,天天揍知道串门子、发脾气,我妈可不这样儿。
就在小玲走神儿这空儿,老姨噔噔走过来,抓起作业本扔到一边儿,瞪着圆圆的大眼吼道:“这么大丫头咧眼里瞅不着一点活儿,都是你妈惯的,揍知道吃。洗去!(qie)”
看着被老姨扔到一边儿的作业本儿,小玲睕楞了老姨一眼,仍不动窝儿。老姨急了:“哦,你这小脾气儿还不小,你瞅瞅,这家里头外边儿的谁敢跟我弄(nong,四声)这个。”说着,抱起盆子和一堆衣服往小玲脚下一扔:“洗去!(qie)”
大表哥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他妈说:“妈,你这是揍啥,小玲不是说了一会儿揍去吗,你等她把作业写完喽。”
“啊?气死我咧,你们这是要造反呢!”老姨说着,抄起炉勾子就奔了大表哥,大表哥楞了一下就往屋外跑,娘儿俩在院子里就开始了你追我赶……
但是,当在震塌了的房屋下面捂了一天多,当小玲子被救出来马上央求着人们把她扒出来以后,当她受了伤小玲对她细心地照料着,老姨从此像换了个人,目光柔和了,脸上的笑也多了。邻居方奶奶说,大地震把老姨的脾气震丢了。老姨也更加疼爱起小玲来。还时常问小玲,跟那个救她的小伙子有没有联系啥的。
老屁还真的进入了小玲这个丫头的心里,闲下来的时候,甚至干着活儿,老屁爽快地答应她救人的那一幕,去南沙河取水遇到老屁的那一幕,都常常闪现在小玲的眼前。想到这些,小玲的心里就不那么空了。
没想到,几年后再见到老屁,这一直生活在她心里的老屁,却已经结婚了,而且,即将当了爸爸……
小玲无精打采地回到护士室,姐妹们看到小玲的样子,以为她受了病人的气,护士长便问:“咋儿着咧小玲,咋儿不高兴啊?”
这时候,小玲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笑了笑,对护士长说:“没有啊,刚才送了个认识的人,想起了过去的事儿。”
“啥事儿啊?”小姐们儿柴小妹惊奇地问:“揍刚才挺着肚子的那一对儿?你跟她们还有故事呢?哎,小玲,是不是挺肚子的那个人应当是你啊?”
“去你的,揍你明白!”小玲端起药盘对柴小妹说:“快去送药吧你。”
柴小妹戴上口罩,对护士长说:“护士长,你说揍咱们小玲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要不是对象儿的事儿,还能让她不高兴?”
“你这破嘴!”小玲笑着拧了柴小妹一把,端着药盘转向出了护士室。屋里柴小妹还声调不高地嚷嚷呢:“你就掐我吧,搞上对象我也给你搅和黄喽!”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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