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读诗032：《我笑着笑着不笑了》（东岳）
《烟疤》
□ 东岳
为什么会有烟疤
为什么烟疤往往会出现在
漂亮女子的身上
这家手机店的营业员
美丽的营业员
在向我介绍手机功能的同时
我发现了她右腕处的
三个烟疤
引发了我的联想：
上次是在本市的一家美容美发店
最漂亮的那名女服务员
在左腕上也烫着两个醒目的烟疤
还有上周被我审判过的那名
漂亮的女诈骗犯
脖子下方锁骨处烫着的圆烟疤
我曾不耻下问烟疤的来历
她们笑语搪塞不答
如今是她
梅花似的烟疤
并排绽放在洁白的右腕上
她最左边的烟疤
可能有一个故事
第二个烟疤
可能有第二个故事
第三个烟疤
也不例外的可能有第三个故事
但也不排除这三个烟疤
只有一个故事
按照数学的排列组合
还应该有其他的情况
但最不可能的是这些按在
漂亮女人身上的烟疤
连一个故事也没有
《我笑着笑着不笑了》
她领着七岁的小儿子
去探监
时间晚了
也跟着在监狱
吃了一顿饭
是土豆炖排骨
小孩子吃得香
说了一句
妈，咱在这里住下吧
这儿有爸爸，还比家里
吃得好
《在安抚医院》
一个精神病
两个精神病
他们残忍地杀了自己的
亲人（其中一个甚至抠出了他的父亲的眼）
但面对医生的训斥
他们唯唯诺诺
抖若
筛康
一个漂亮的女医生
一个如此文弱的女医生
手里握着针
《另一种爱》
两个到同一
城市打工者
自由恋爱
未婚先孕
结婚一年之后
因为女方出轨
开始争吵打架
男方提出离婚
女方死活不同意
第一次没有离成
男的又来第二次
中间两人分居
最后传女方不到
女方的父母
也联系不上
她
结果死在自己
租住的房子里
男方作为丈夫
被通知前往
看到一张纸条
上写：别抛下我
我改还不行吗？
男方一言不发
把她抱起来
回家安葬立碑：
我的爱妻
《司机老王》
他每天的工作
是在医院门口
等着有人死去
他养着一辆
白色的殡仪车
没事的时候他就和
同在门口等待的
殡仪车司机打牌
当消息传来
谁赢了谁先走
【南人评诗】
有两种职业，面对死亡的瞬间与过程，他们无法回避，一种是警察，一种是法官。警察，常常看到怵目惊心的现场；法官，必须反复追问导致这残忍结局的因果。
从事这两种职业，有利的一面，整天身处社会矛盾的摩擦面和最前沿，不缺故事，不缺素材，可以不断写出好作品；不利的一面，出人意料、五味杂陈的社会矛盾时不时热气腾腾地端到你面前，让你难以下咽，三观与良知一次次接受拷问，没有足够定力，很难不疯掉！
侯马、东岳，一个警察，一个法官，从事各自职业多年，既没有疯掉，又能不断拿出好诗，真是各自职业中的异类！
这次选读东岳的诗中，爱恨情仇在，生死也在，人生的重大主题全到齐了。
《烟疤》似乎是引子，“漂亮女人身上的烟疤”不可能“连一个故事也没有”。在诗人眼里，“梅花”形状的疤，似乎带有一点爱屋及乌的小浪漫，手里握着的“希望牌”香烟，一直不愿掐灭。
《我笑着笑着不笑了》，不再是一个人肉体与心灵的伤疤，扩展到一个家庭，花朵在缩小、凋零，伤疤在扩散、放大，现实渐渐变得残酷，“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在这个片断 中，时间的双手尚未发力，孩子最朴素的“这儿有爸爸”、“吃得好”的人之常情的期望开始变得奢侈，并且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
《在安抚医院》，已经没了美好与期望，有的只是灵肉的扭曲、变异、畸形和残忍。文弱女医生手里的针，把残忍的事实高高挑起，吓尿了精神病，一切如此荒唐荒诞！针头直指社会“让人精神失常”的症结，追问社会每天还会产生多少个这样的精神病及家庭？
《另一种爱》再次揭开伤疤、剖开尸体，让你翻找悲剧之源。“出轨”、“离婚”、“分居”、“别抛下我”、“爱妻”，这些词语背后包含了多少爱恨情仇、真相假相、逼迫和无奈，仅仅是当事人导致的吗？让人不敢细想的是，“我的爱妻”这样的墓碑，是真心悔过还是死后发一张奖状假装慈悲？个中辛酸与残酷让我想起了侯马的那首《清明悼念一桩杀人案的受害者》（点击查看）。这两首诗一起看，再想想当今中国的结婚率与离婚率几乎驰平，真是令人不胜唏嘘，不敢追问真相。
《司机老王》，你以为是一个局外人，其实他天天在旁观（镜头多扫一点，就看到了我们）。或许，是他个人生存需要，想多挣钱；或许在他的身后也有一个艰难的家庭，谁知道呢？反正，有人为了活着或是活得更好，天天盼着人死，巴不得多死几个，你死了他才有生意，才能活得更好。
总体来看，《烟疤》只是个小伤疤，沿着这几首诗的脉络，伤口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接受，直到你看到这个社会上居然有围观者盼着你死，等着你死！
你还能笃定地看到生活的美好和活着的意义吗？
那我们还能继续放纵欲望、唯利是图、损人利己、激化矛盾、冷血围观、见死不救、幸灾乐祸甚至别有用心地盼着别人早死吗？
我们究竟要把自己的命运搞得多惨，才能幡然醒悟，才肯罢休！
作为诗人，东岳用他的诗歌，让我们看到了社会与人心的矛盾与残酷，警醒我们珍惜现在，珍惜美好，不要一步步滑向深渊。
【作者简介】
东岳，磨铁读诗会2016年度中国十佳诗人。本名杨安坤，男，汉族，1971年10月出生，1993年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1992年开始写诗。著有诗集《烟疤》、《你有权保持沉默》、《60首诗》、《现场》（中韩双语）四部，主要代表作《法院系列》等。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语、韩语、德语、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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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南人诗集《黑白真相》（主播：芳心许卿）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诗集《致L》获第二届《诗参考》杂志十年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