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荒唐岁月记之一(散文)
此楼不高,三楼为顶层,楼坐落山头,窗口看下去就有点居高临下。山头树木繁杂,树冠森严,树木无声地团结起来,庇护着底下的土地,隔绝房子里的人与土地的对视,让人活活地悬在半空。
独立的房子,房子总是独立的。那么几个时辰我在其中思考,或者懒得思而考之,让时间滴溜滴溜地走去,愈来愈远,远去的野马,只见慢慢消失的尘烟。人在房子里可以躲避一些目光,以免让莫名其妙的射击影响思维的走向。几个时辰待着,思想很容易失禁,无法收拾。我不喜欢交谈,这与从事的本职业格格不入。人必须要生几根触须,伸向各个方向,探知风向和深度,找到适合的温湿度,知道风的走向,明白事情的深浅,找到一些存在的理由跟随世事的变化而不演化为另类。当你投身那些坐着拿俸禄的群系,你的触须要多,发育健全,最好灵敏。交谈是触须。我没有。我知道自己是个怪物,当别人爱好某些而你没有感觉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我感觉交谈的事难以圆满,要让各方感觉舒服,就像在很高的钢丝上踏的步子,左右不是,而且不知道风往哪个方向来,对于耐心也是考验。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于是我沉默,沉默得舌头上长草。说话时就有了一些野草的味道。让有的人失去胃口,可能影响某类人的神经,皱眉头,内分泌不当,失眠,口舌不适。可是当我开口,打不住,语言沿着固有的河道流泄。他们的眉头更加的锁紧。我是个怪物。最重要的还把一些目光省略,或者直接减去,心里白白腾出空地。空的土地总得种些东西,草也好,有绿色发育发展,就不可能暗生病毒,可笑的是自以为风景。
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主要的。最最主要的是,譬如我说的话不能进入某些人的心里,不能提高到某些层次。说的话不能进入别人的心里基本上就是白说。没有上升某个层次就不能进入某些空间。你在人群中生存如此这样,说话基本上就是放屁。但总有一些话是要说的,就像活着有些事是必须的,譬如吃喝拉撒,于是渐渐的变得无聊。无聊会让生存变得害怕,危机四伏。我总在不由自主的思想,思想之泉源源不断,它们慢慢地化为一些语言。这些语言总在找着突破口。我的皮囊薄且脆弱。有时就腹涨,放屁不了就存在危险,时时担心这个不争气的皮囊有点动作。还好,偷偷的放几个屁,总有可能。偷偷放屁让自己窃笑,笑而声,声而起泪。偷偷的看看一侧的门,还好,闭着,而且四周有坚固的墙壁,房子总是独立的。
有一次,我得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那些历史资料要保存着,而这个事仿佛是责任(有时候总自作多情)。当一个人好不容易获得面对众人说话的机会是让人激动的,有点像农民获得土地而后又得到种子,希望有些泛滥。可是,事后我为这个机会耻辱。当你把一件事当作责任担当起来时,那些观望的人,有的在等待,准备在不成功的时候尖着嗓子叫,把演戏的人变成观剧者;而另一些人把舞台的上下都把持着,你往哪儿走,你走不了,走不了就让你干在那里。把事不当事,而你把事当作真,这就是天真。天真是很容易在某些职业场里得到耻辱的。很深的耻辱。
还好,有窗外的树可以听听我的话,它们有些微微的响应,翻动其中的一些叶片,而不是全部。有些话是给人听着,有些话是给自己听的,这些翻动的树叶的话是说得我听的。而作为人呢?有些话可以说的,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有些话是说了也白说了的,有些话是不说效果更好的,而有些话是最终烂在肚子里的。面对着站在土地上树木,百无禁忌,一吐为快。它们因为立场的坚定不会背叛也不会作些出卖的事,它们庇护土地,土地也护卫的它们。
许多年后,我离开了,离开了那个屋子,也离开了那些树,我的离开是结束了我的某些生涯,当然也结束了我必须说话和不得不说的狼狈,以及耻辱。
2015年11月13日于益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