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但谁都希望生命中有一个他这样的存在。他是友情世界里的阿甘,他是我生命中,每想一次,就泪目一次的存在。老陈个头不高,长相普通,成绩垫底,在学校,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可他似乎感觉不到大家的嫌弃,相反,对谁都掏心掏肺,任劳任怨。别人值日,他却几乎天天第一个到校,把班级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管谁发生口角,他总会过去劝解,有时会挨骂,甚至挨揍,但他从不在乎。那时年少,觉得老陈用力过猛地向全世界示好的样子,好孤单好难堪啊。所以,大家习惯了他替我们承担班务,却从没人跟他说谢谢。有人给他取了“劳模”的绰号,一夜传开,大家说这两个字时,满满的都是取笑和讽刺。甚至有人在选班干部时,偷偷串连,共同选学习倒数的他当学习委员。
回班级后,我将那一瓶水都倒在那个串连大家选举主谋的书包里,还说了一句:
他傻傻地认为自己人缘很好,就算老师不让他当这个班干部,也值了。他像一个家庭里的老大那样,不管别人是否需要,不由分说地关心与帮忙。初中毕业时,全班57个同学,大部分考进了重点高中、普高,一小部分念了职专、技校等等。拍毕业照那天,老陈眼含热泪,跟每个人拥抱,向每个老师鞠躬。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和他的人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可步入社会的老陈就像一个粘合剂,用让人不忍拒绝的热情,让班里57个人没在岁月里走散。那一年里,只有初中学历的他,在工地当小工,整个人又黑又瘦。曾经有同学在放学路上看到过他,每一次,他都不由分说地请同学喝瓶水或吃根雪糕,像个家长一样嘱咐同学:
那时候,很多家庭都没有电话,大家都是老陈挨家挨户去通知的。他一直在问菜够不够,还要喝什么,并一一汇报其余20个同学不能来的原因。我们知道这样不合适,可当我们想把钱给老陈时,他眼睛都红了:
“谁的钱我都不要,你们又不赚钱,你们能来,咱班同学还能聚在一起过个年,我就觉得很有面了。”
“以后的聚会,不管别的同学来不来,我俩一定跟你一起过。”
尽管有的同学已经连续好几年不参加,但每年,老陈还是会去通知。是的,老陈依然像上学时一样,永远不觉得热脸贴冷屁股丢人。在那几年里,老陈熟知每个同学的家里状况,哪位同学家里有事,他都义不容辞的去帮忙。包括对当年的老师,逢年过节,他一定提着礼物登门拜访。老师们常说,陈闯不是他们教过的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却是他们教过的学生里,最为感恩的那一个。人心都是肉长的,老陈就这样用他不管不顾的热心,温暖着周围的人。这样的他,是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却未必是一个好老公。老陈曾交过一个女朋友,前前后后谈了3年,最终还是分手了。他说自己要像父辈们那样闯关东,不混个名堂就不回来见江东父老。那时的我,已经参加工作,在真正接触了社会的世态炎凉后,愈发感觉到老陈的可爱可亲可贵。我对他说:“不管你走多远,年初三,我和同学都等你回家。”他每天早晨5点准时问候大家早安,每天下午5点再发一张他从井下回到地面的自拍。他从来不说有多苦,可是,透过那些照片,我们可以想见他的辛酸。每当有同学说自己际遇不好时,我们就会接力般发老陈的自拍照。2015年春节,是老陈闯关东的第一个年头,我们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可大年初二,我们如期收到他的聚会通告以及他自拍的火车票。他说,一年就盼这一天,没有这一天,下井挖煤都没劲。那一次,全班57个人,来了39个,是人数最多的一次,其余不能来的18个都分别说明了原因。他眼含热泪地跟每个人掏心窝子,尤其是那些第一次来参加聚会的,他卑微地感谢着。尽管他已微醺,可多年不见,依然记得大家的名字,家庭住址,上学时的琐事……那样的老陈,用他十年如一日的热情,甚至带着傻气的坚持,让我们重新拥有了一个集体,让我们历经世态炎凉后,又相信了一些什么。大家的感情,也因为老陈十年如一日的暖场而保持温热。2018年,初中同学肖爽的爸爸患了胰腺癌,高昂的手术费几乎让一个本不富裕的家庭,一夜赤贫。远在黑龙江的老陈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他在群里公布了这件事,希望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觉得光出钱是远远不够的,肖爽一个女生,哪里担得住这么大的事情。而在他的召唤下,在京的几个同学也纷纷赶到医院,给自己排了班。就连班里那个混得最好,从来只进群,但没有发过言的“首富”,都首次慷慨解囊,还在班级群里@老陈:
后来我们才知道,“首富”曾邀请老陈去自己公司,可他拒绝了。
“我天生贱命,学历差能力不行,去你那儿,天天被关照着,连觉都睡不好,我在矿上,凭力气吃饭,挺好的。”
这就是老陈,自卑而自尊,自知且自明,身上的那份不市侩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这一次,全班来了43个人,剩下的在外地,实在回不来。甚至远在外地的同学都通过视频,投出自己给老陈的那一票。
“陈闯,这些年,你用阿甘样的执着,把同学们重新凝聚在一起,是你让同窗情变成了亲情。
感谢有你,让我们人到中年,在精神上还有组织,这个选举,是我们当年欠你的,如今,实至名归。”
而新班长老陈上台时,拿着话筒的手和声音一样,颤抖地重复:
那天,我们吃完饭后,一起回了学校,还让班主任给我们上了一堂当年的语文课。他在下班途中出了车祸,被一辆大货车撞飞,送到医院时,已经停止了呼吸。但他们似乎只关心赔偿,甚至因为回老家买墓地,还是骨灰寄存的事情争来吵去。葬礼定在2020年1月19日,散落各地的同学强烈要求回来送老陈最后一程,让我们等等他们。他们不说,我们也知道,这些年,“发电机”一般的老陈,是怎样用一根筋式的热情,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也就在那一天,班主任才告诉我们老陈的身世,他也是后来家访了解到的。老陈5岁丧母,继母在他7岁那年进门,一年后有了弟弟。从此,他命中注定地被父亲有意无意忽视,被继母明里暗里嫌弃,甚至不被允许跟家人同桌吃饭。他勉强念到初中毕业,也是班主任老师几次上门求情的结果。甚至在他毕业后,父亲和继母再也没喊他回家过过年,吃过饭。每年和同学聚会,就是他的年夜饭,是他一年之中,唯一的一场家宴。老陈让老师帮他保守这个秘密,也替他维持一点小小的尊严。那天,班主任向我们讲述老陈的身世时,讲到语不成句,而我们,也听到泣不成声。看着沉寂的班级群,我们还自欺欺人地盼望着,某天早晨,他会像平常一样跟我们说:早安。每天晚上,他会发黑到发亮的自拍,告诉我们:人生实苦,但请你善良乐观,勇于自我解嘲和自我讨好。你在时,我们不以为意,你走了,我们失去了生命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那份情。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同班同学,换我们来关心你。一定!
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来源。有书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