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房
我的书房叫有不读斋。
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向来是爱读书的人所希望的,在里面存放几本自己爱读的闲书,然后又取个别人不用的斋啊轩之类的名字,是读书人雅玩的闲趣,我自不能免俗。我的斋名原无什么深意,有了网络之后,我上网也用这个名字,久之,却有了一点误解。有一位杂览群书号称敢折腾的抟扶摇先生就以钱锺书所谓“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我不要读的书”加以比附,说我的斋号“万丈光焰”,令我愧不敢当。
读书人常常是很虚荣的。看到人家读过什么书,或者大家都说读过什么书,就会赶紧附和,表示这个“我也读过”。“我也读过”是一个万能的标签,如果是众口一词的好书,荣登年度十佳书榜,那就足以说明你没有落伍于时代,没有在“读书人”里失了群;如果是生僻的冷门秘籍,那就足以说明你学识淹博,视野开阔,蹊径独辟,有江河不择细流的宏伟襟怀。而有些时候,你也可以豪情万丈地说一声不:“这书我是不要读的。”“我不读它”与“我也读过”有异曲同工的神奇,足以表示你道行高超,读物不入法眼,或学识超拔,对之不屑一顾。
然而可惜,我的“有不读斋”不是“皕宋楼”“芷兰斋”那样的炫富体(据说“芷兰”是“烂纸”的反讽),亦非“六场绝缘”那样的励志型,只是一个恐怕连店幌的功能也抵不得的记号。书海浩瀚,许多书我无缘得见,没有附和“我也读过”的机会;术无专攻,许多书我纵使读也难登奥堂,当然更没有胡说“我不读它”的勇气。我舌耕于三尺讲台,沉浮在高考题海,留得看几页闲书的时间实在有限,只好先尽了自己的趣味和有限的接受水平,自觉无趣的书只好不读,自知不懂的书只好不读,读得来缠夹不清的书,当然也只好不读。现在也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养成了一个书非买不能读的习惯,觉得可读或必要一读的书,都要买来,久之,也就积存了几千册。前一阵申报“书香之家”,要填表说明“藏书类别”,才幡然发现,自己所读之书杂而无类,不成气候。
论起专业来,我学的是数学,可是书房里数学专著实在有限,既没有解题辞典,也未藏方法大全,小时候迷过一阵数学史,曾经爱之如宝的《古今数学思想》如今也束之高阁,一九八零年代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的“数学小丛书”搜求过好些种,久矣乎不读它们也有三十年了。论起职业来,我是一名教师,可是我的书房里教育理论著作也非常有限,教育学当然是读过的,心理学当然是读过的,教育心理学当然也是读过的,年轻时候也想过要做一名好老师,沉迷于心理学,不只是儿童心理学,情绪心理学,后来还旁及妇女心理学,变态心理学乃至社会心理学的各个层面,教育学的著作则是从苏霍姆林斯基到巴班斯基、赞可夫之类,而又夸美纽斯,而又杜威,而又皮亚杰,读过也就读过了,它们究竟发挥过什么作用,只好不去说它。如今这些东西,久矣乎不读它们也有二十年了。
文史类的书籍积存得稍多一些,自然也格调不高,品类不全。外国小说是上学的时候从图书馆借来看的,那个时候不懂得欣赏,又贪多图快,只是囫囵吞枣,像《战争与和平》这样的大部头,也就是看看描写爱情的部分,宏大的战争场面都跳过不读。如今年纪大了,怀旧心理作祟,很想找回小时候读过的外国小说来重读,于是在旧书摊上收回好些一九八零年代出版的网格本之类,然而重读也终于没有下决心。好多次在电视上看到有人到美国讲美国文学,到法国讲法国文学,到俄罗斯讲俄国文学,羡慕得紧。静心回忆,依稀仿佛人家读过的好些书我也读过,可惜早已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了。
如果大言不惭,也许可以说中国现代文学是我稍微熟悉一些的东西,还真是曾按照唐弢先生编的文学史一路排查式地读过一些。论起来,有不读斋里大约能说说的,不过是鲁郭茅巴老曹,然而据说,这些早已不时兴了。呜呼,要向人家介绍一下自己的书房,一时倒成了一个难题。反正也有人说,不要带人家进你的书房,那么,我正好打住。
我还记得王稼句先生说,书房是我“日日周旋的隙地,当然也未必在那里埋头做什么,正像一个老农,有时候也背着手徘徊,或蹲在田埂上抽一袋烟。”我的书房很小,我只用它存些自己爱读的书籍,我在夜晚的书桌前拧亮一盏台灯,只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它让我的心沉入清雅世界,与俗世作短暂的隔断。(2015-10-12有不读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