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

-01-

现在是2018年9月1号早上八点整,我在中大宿舍,窗外大雨很盛。

醒来近四十分钟,昨晚的梦,还残存在记忆里,我用了很久,一点点挖出它的残骸。

我觉得,我应该开电脑写点什么,情绪、想法、感慨这些,从来都是稍纵即逝的东西,我那么贪心又吝啬,怎么舍得让它们,终究无迹可寻。

白纸黑字,以此为据。你们跑不掉。

-02-

梦里,仿佛回到高中,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场景直接切入到老师办公室,我站在门口往里张望,老师们望着我笑,班主任摆着手,说:“你来!”

我捏着书包带走进去,老师镜片下透着和蔼的光:“来来来,我给你讲讲赛制。”

然后我听到高中语文老师握笔指书给我念英文单词,他说:“你要记好这个后缀,很容易考的,这几年一直在考!”

初中音乐老师插话:“啊,我去给你拿之前的卷子!”她提着纯白色大摆裙“蹬蹬蹬”地往教室外跑,几秒后喘着气回来,把一沓试卷往桌面一砸。

-03-

“老师,什么时候比赛呀?”我终于开口插了第一句话。

小学数学老师笑意盈盈:“明天呀。”

“明天?!”我跳起来。

“是的,上午先是面试,就是做些口译,翻译些句子,不难的。然后前几名下午参加笔试,考词汇。”班主任昂起头,把手背在身后,笑眯眯。

“她肯定没问题的啦。”小学数学老师目光慈祥得像夏日午后波光粼粼的水面。

-04-

这是个机会啊。拿了名次,你就可以直接读大学了。你,可不可以?

我的心里敲起漫山遍野的小鼓,腿在颤,说出口的话,也是发颤的:“好的,我可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细,像什么呢,就像,叶子上晨风中滚动的露珠。

老师们一齐笑起来,他们目送我走出教室。

-05-

凌晨一点的教室门外,站着高中好友。她急着朝我直摇手:“怎么去了那么久呀?”

我们并肩站在走廊上,操场上有绿草青青,学校的灯,像糊了纸的橙黄灯笼,一闪一闪。我抱着一沓试卷,低头扯了下墨黑色的校裤边缝,然后抬头巴巴地望向她:“我明天就要比赛了。我好怕。”

她向我圈过手来:“别怕,我去观赛,在哪里?”

好远的,而且比赛要一个人去。你去了,要转巴士,转摩的。”我咬起下唇,提起脚尖在地下画圈。

“不要紧,再远我也去接你。好啦,回去啦。”她推着我往楼道走。

-06-

我们一起回家,穿过学校的水泥校道,走出折叠的门。校门口鳞次栉比的小卖部,依然亮着昏黄的光,一包包的小食,用夹子夹起来,一串串地悬在低垂的天花板上。

出校门直走,右拐,然后再右拐。

那条回家的路,好长好长啊,稀疏的人群,空旷的街道,却一路洒满了星光,那些亮晶晶的光,混进夜市里喧嚣的人间烟火。我走在其中,捏着手里的试卷,心里忐忑又安心,憧憬又害怕。

-07-

然后我就在这一路星光里醒来了。

我坐在床上,抬眼瞧到窗外羊城密集的雨幕。

我坐在那里,想了好久这梦的寓意,梦里胆怯中的果敢,混沌中的希望,真的是好遥远遥远的事情。

不知者无畏,原来长大,是一件越来越怕首怕尾,举步维艰的事情。

-08-

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就像被人生生扯下一块,没有疼,只有含混的空落和拥堵。空落的是,感觉自己走着走着,就丢掉了什么;拥堵的是,承上启下的现在,淤了太多感慨,难以回首,也没有勇气展望。

梦中人,都渐渐远去了。

-09-

我敬爱的老师们,一别过后,再无重逢;有的还兢兢业业守在教育前线,守着三尺讲台和一堆作业簿;有的已经退休告老还乡,侍弄花草写写专著。

我高中最亲密的朋友,和我不在一个大学读书,毕业后就去了深圳,在私企做着翻译的工作,联系甚少,自高三一别后再未见面,只一月前视频过一次,絮絮叨叨讲了九十分钟。

她给我看自己租的小房间,给我讲一个人在外打拼的辛酸,苦口婆心地劝我给自己买个保险,她在电话那头跟我说:自工作后,很怕猝死。

我听得感慨,想起那三年我们头顶的星光,一去不复返。在小城特定时间段的相依相偎,终于在长大后,渐渐让位于时空和人事。深圳和广州,隔得不远的,我们说着一定要来彼此城市探望,却终究只是,真心实意地说说而已。

-10-

梦里的自己,那个扎着马尾辫,穿着蓝白校服、墨黑校裤,总是背着双肩包抓着单词本行色匆匆的自己,好像也找不着了呢。

那个瘦瘦小小临危受命还是会说:“我可以”的自己。

那个害怕时不掩饰能坦荡说一句:“我好怕”的自己。

那个头披月光脚踩星光风风火火在夜里赶路的自己。

我不知,到底是自己失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和勇气,还是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终于看清了现实庞大的山体,以及自己的渺小;

也不知,到底是自己失了如实面对自己内心并不保留地分享与人的坦率和信任,还是在累积起来的大彻大悟里,学会了自己的情绪自己消化,没有感同身受,也没有理所当然。

-11-

大雨倾盆,这一刻,这座城市,像一座水城。

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想要到访,那么多的经历想要珍藏,那么多的人群想要认识。

离毕业,还有不到一年,马上要投入找工作的洪流。

在一锤定音之前,都来得及吧。或者,在一锤定音之后,也都拥有无限种可能吧。

我又害怕,又期待。

20180901 09:05

Shine于中大南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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