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手一扬，打在他的肩膀上，说：“去你的吧，打小我就看你光屁股长大，大字不识一个，你会写什么字？牛皮都吹破了吧。好吃懒做的家伙，齐咕咕噜爬。”齐氏发头一缩，像个泥鳅一样，滑了回去。心里直嘀嗒：“好家伙，这些凶神恶煞差一点要了我的命，幸亏我脑袋瓜子转得快。要是石成金的话，早见了佛祖。”石成金瞧见他狼狈地坐了回来，就讥笑道：“怎么样，攀上亲戚了吗？”齐氏发低头喝了一口茶，嘴巴左右晃荡了几下，吐出了些茶叶，不屑地说：“什么王爷？我过去一亮身份，他们都吓得要拔剑。”石成金冷笑着说：“他们为什么要拔剑？是要割舌头吗？”齐氏发说：“去你的，你知道什么，这是我们王爷之间见面的礼节，对比他大的官都要拔剑。我们祖上是世交，彼此定下来这样的规矩。”石成金差点笑喷，脱口道：“好小子，原来是胡乱捏造故事。掌柜的，为什么要推你？”齐氏发说：“那个老东西，就知道见风使舵，他看人家人多势众，怕得罪了人，赚不到他们的茶钱，是怕我吓走了那些人，才会门缝里看人，我这一年上头没少给他贡献银子，不识好歹。来来来，不说了，咱们喝茶。”石成金说：“听起来倒有几分杀手的味道。如果是我，就不会给他们留有余地，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不就是几个过路的客商吗？”他们的眼睛里闪出狡猾和阴险的光来，然而这一切都被马三宝看在眼里，他宽袖遮挡茶杯，站起来，走过去。双手一拱说：“两位若是不嫌弃，讨杯茶喝。”说罢，不等对方相让，便径直坐了下来，石成金和齐氏发也没有什么话说。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也不敢造次。马三宝自幼在云南长大，是云南昆阳州人，灵山秀水里穿行，耳朵极其灵敏，各种鸟的叫声，他都会模仿，甚至他能从声音里就能辨别出公母来，马三宝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兄长马文铭，并有姊妹四人。他排行老三，小名就叫三宝。是元臣咸阳王赛典赤·赡思丁王爷之后。郑和曾祖父名“拜颜”，曾祖母马氏；祖母与母亲，均称“温氏”；祖父吉尔璋、父亲为滇阳侯米里金，元朝被朱元璋所灭之后，因朱元璋为了显示其平滇之役的评价，所有涉及朱元璋大小名讳的人名地名物名，必须另起名字以避帝王之忌。故马三宝祖父及父亲以“哈只”代称，名字即“马哈只”。1382年（洪武十五年），马三宝之父马哈只在战乱中死去，随后马三宝为傅友德、蓝玉等统率的明军所掳。朱元璋为彰显天朝恩威，并未赶尽杀绝，而以大小家眷分封各处安抚，或赐金银，或安小官小吏，目的是利用马家威望，以此来安抚蛮夷之众，促进与少数民族的融合。马三宝即被分给燕王朱棣府上，因马三宝骁勇善战，身强力壮，智慧过人，善兵法，知佛法僧之经义。故燕王心有惊悸，即以残忍之阄割，留为己用。对其恩惠有加，常侍其左右。马三宝问石成金：“兄台做些什么买卖，家中兄弟姊妹都有营生，是这本地人吗？”石成金见他剑眉横挑，杀气威武之势，吹牛的劲头，就退了。只说道：“家中仅有一老母，已白发苍苍，只是上山砍些竹木，维持生计。”齐氏发说：“我俩是同窗小友，从小玩到大，未曾习字识书，只是胡混，若是触犯了各位神威，万望高抬贵手，是小的有眼无珠。”马三宝哈哈一笑，手掌轻轻拍桌面，说：“哪里话，我们萍水相逢，只是路过，却是叨扰了你们。”说罢，即起身返回。齐氏发和石成金，静坐不动，浑身打颤，眼睛盯着桌面看，那刚才手掌一击之处，即有断裂之纹数条，这是位武功极巅峰之人，两人悄悄的溜了。客栈院子里隐隐传来丝竹之音，似有人在弹唱小曲。燕王问掌柜的是何人，可否请来为大家献唱一曲，随即命马三宝拿出银两，掌柜的一看出手如此阔绰，便也不再推辞，满脸堆笑说：“我这去请，我这就去请……”不一会儿从后堂走出来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虽无十分动人的容貌，却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青涩，名字叫萧萧，给茶客们施礼以后，就端坐那里，开始唱曲儿。看那样子似是一位以此为营生的艺人，客栈前方所坐之处似乎就是她的舞台。这元曲是极其盛行的，无论民间还是官府，都喜欢茶余饭后，散发闲情逸致，听上一段，有些人也跟着唱和。要说这最出名的就是元曲四大家：白朴，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白朴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裴少俊墙头马上》、《董秀英花月东墙记》，关汉卿的《窦娥冤》、《望江亭》、《救风尘》、《单刀会》，马致远的《一枝花.咏庄宗行乐》、《黄梁梦》、《汉宫秋》、《耍孩儿.借马》，郑光祖的《倩女离魂》、《钟春智离定齐》、《三战吕布》、《紫云娘》、《王粲登楼》、《翰林风月》、《周公摄政》最为出名，老叟稚子都能哼唱几句。那萧萧便唱起《倩女离魂》的曲子，音调清脆哀怨，众人都深深地沉醉，时有：“人去阳台，云归巫峡。”就使人想起楚怀王与巫山神女的故事。又唱到：“不争他江渚停舟，几时得门庭过马？”又为倩女灵魂出壳，去追赶情人王文举的坚定信念，让人浮想联翩，倩女追求婚姻自主，忠贞于爱情，让人为之动容。再唱：“悄悄冥冥，潇潇洒洒。”又怕王文举中举以后抛弃她，倩女母亲嫌弃王文举想毁婚，王文举也劝退倩女，又唱：“你振色怒增加，我凝睇不归家。我本真情，非为相谑，已注定心猿意马。”最终王文举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携倩女回到张家，众人疑惑之际，倩女灵魂和病躯合为一体，众人欢颜，遂成婚礼。这曲子转折，时有高潮，时有幽怨，如风过竹林，江水苍苍，又似打马草原，云淡风轻……这听曲之人，也早已化为曲中人，初听不知其意，再听已是涕泪横流。各位茶客，听的是津津有味，有的摇头晃脑，有的嗯嗯啊啊。有的轻叩桌面，有的双手击打合拍，一曲听罢，众人皆不过瘾，便纷纷鼓掌吆喝，再唱一曲。那女子便又抚琴轻唱，这一出却是《赵氏孤儿》。“天上起云云重云，地下埋坟坟重坟……”口中唱曲儿的极像是喝了山涧的泉水，清澈明静，将草木的葱绿撩乱来，水流汩汩，远处的山鹊飞起时，带着翅膀的震动声音，仿佛是极近。深山处自然是荒凉寂静的，在那另一个山头就听到了凉爽的回音。石条上躺下的神仙也享了清福，这人间还有这样动听的曲儿。风吹过山林，呼呼地响。不曾听到脚步声，齐氏发和石成金应当沿山下去，却是走到山上去了。手里还牵着两匹马，加速前进。齐氏发忘了看前面的路，只顾回头说话：“石成金，你倒是快一点吧，等他们发现丢了马匹，追上来可就脑袋割了……”石成金脚趾踢在石尖上，一个踉跄差点来了个狗吃屎，就蹲在地上揉脚，没好气地说：“叭叭叭，你走吧，这黑夜的，他们知道哪儿是哪儿。”随手扯了把青草嘴里嚼了稀烂，敷在脚上，又咬着牙发出稀碎的声音，“他孤的，痛死我了。”又掇了把土往上一摁，在那儿靠着树。齐氏发将马拴在树上，也顺势找了个石头坐下，说：“走不动了，歇一会儿。”随即又问石成金：“你猜，他们发现马丢了，该是怎样子？”石成金说：“着急，山中赶路，少了马匹，就相当于性命丢了一半。”齐氏发一笑，扯了一根草含在嘴里，又说：“你说，这帮人什么来头？个个带刀提枪的。”石成金说：“不是官兵就是草寇，要么就是押镖的，或者是江湖卖艺的。”齐氏发说：“哼哼，谁让那鸟人得罪了我们俩个，该。”石成金说：“天亮了，到玉麻子那儿，准卖个好价钱，咱哥俩又就几顿好肉好酒。”齐氏发说：“好注意，我那老不死的老娘只是吃我的，怕我都吃穷了。”两匹马喘吁吁，并不叫唤，大概叫了也没有用，山风极大，并不能只听见一两声嘶鸣，密密麻麻的树林，加上这夜的黑，天佑他们，让他们得以安全。
【作家简介】熊向阳，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首届草庐文学研修班学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现代诗编审，曾任学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研究所采编记者。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当代作家》《西南文学》《中国乡村杂志》等报刊。
